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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东宫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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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上下,但凡少师顾逸举荐人才,上至天子下至百官无不敬听。除了因他外举不避亲内举不避仇之外,对于人的洞察和明晰,以及一子入局对整个时势的后续影响,有时可达几近于神的境界,那几乎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拨乱局现生机的奇妙艺术。

公仪休不失时机地道:“请少师赐示。”

与顾逸同殿为臣这些年,他亦常自惊叹于顾逸的思路缜密神机难测,那是唯有他师尊万俟清可以匹敌的天才与神秘感。他亦曾多次如弈棋一般,在朝议后刻意复盘顾逸间或流露的心意,只言片语后透露的玄机。

结论就是:技近乎道,可通神明。此人似乎总能从局面中看出未兆之机,做事亦总有言外之意。

也因此,公仪休虽然素来低调,却可能是整个殿堂中最熟悉顾逸作风的人。

此刻顾逸这般一开口,有关这操琴之人为谁,公仪休心内便隐隐约约有了大概轮廓。

但身份所限,这个人即使他心中已确定是谁,亦不可能出口,只有顾逸能提出。

果然,殿内片刻的安静之后,顾逸清晰稳定的声音响起:“太子谢迢。他向从我受业,琴艺亦自我出。琴乐之道,当今之世,舍我即他。”

殿内再度陷入呼吸可闻的寂静。

大家不是听不懂,而恰恰是因完全听懂了。故此,惊叹于顾逸洞彻时局的通透之余,只能装傻充愣,默然不应。

皆因此事万万轮不到他们表态。

裴元礼衣袖内手攥成拳,暗中牙关咬碎,却偏生说不出一个“不”字。

新晋的飞凤卫者,本来就是给太子谢迢东宫配备的暗卫,亦是谢迢将来治国经世的基本班底。观之前代飞凤与谢朗,可谓是自少结交、生死不渝的君臣情谊。

从她们之中,亦最可能产生未来的皇后。

而顾逸这么一安排,上官玗琪的剑舞,配以太子谢迢的琴乐,于中秋宴在南朝文武百官前亮相,当教天下人作如何想?

且《乾坤定世歌》与《文王操》均是天下盛名的国之乐舞,担纲者本就非平常人。

上官玗琪本就为南朝第一美女,传说其韶华若仙,清雅绝俗。如此这般地首次于宫廷亮相,太子的注意力想不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也难。

裴元礼心中暗道:顾逸啊顾逸,你看似不党不群,原来竟是站上官家的。我竟没有提防过你,如此这般地于关键节点轻描淡写插一手,我便满盘皆输。

只是无论如何,他这番心情均不能形诸颜色。

因为顾逸方才寥寥数语,已经说得很清楚。论地位尊崇,论琴道修养,论上官玗琪与上官谨的传承关系,和顾逸本人与太子谢迢的师徒名份,再没有比东宫,更适合为上官家《乾坤定世歌》配乐的人了。

龙座之上,谢朗神色微动,显然是意外。他亦没有料到顾逸的提议人选会是太子。

东宫太子谢迢温润如玉,秀逸隽朗,极有他们山阳谢家芝兰玉树、明月清风之风范,又得顾逸琴乐道熏陶,疏朗而不散逸,儒雅而重礼。

他在朝中的存在感很低,是因为上有少师顾逸令行天下,天子谢朗威重四方,中有飞凤四卫、裴元礼、上官祐、公仪休等人,俱系名重一时之臣。太子既不刻意汲汲于求名,为自己营造声势,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诸臣之中,上官祐自然也是不能说话的。让太子以琴为上官大小姐的剑舞相和,他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是错。支持则有攀龙附凤之嫌,反对则有藐视太子之嫌。

有些事,是公事亦是私事。其他人就更不能轻言臧否了。

谢朗沉吟片刻,最终断然道:“便依少师所言,届时太子抚琴,为《乾坤定世歌》配乐。”

他之所以起初踌躇,却并非反对,而因太子乃一国之储君,一言一行均受世人瞩目,不可轻易有所举措,虽由顾逸提议,他亦得在心中考量,确定此事对太子有利无害,才能答应。

这亦是谢朗作为一代明君的谨慎之处。

公仪休立时道:“素闻太子殿下善琴,如今有幸一聆,实乃臣等之幸也。”

提到太子,谢朗一贯严厉的眉眼亦化了开来,染上些许暖意,谦虚道:“右相过誉。太子德仪操行尚算有薄名,亦多赖少师教导之功。”

后一句亦是谦辞了。顾逸虽名为太子少师,实则并无多少时间具体而微地教导太子,东宫自有名儒、太傅教导。他唯一与太子谈得上真有师徒之谊的,也就是琴乐之道。

见皇帝容颜稍霁,殿上气氛亦松弛下来,君臣开始议及其他事情。只有上官祐依然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公仪休心想难道他还在为裴元礼无礼之事而含怒?可是上官大小姐同意入宫,一国之储君为之抚琴配乐,这面子也是给得够大了。

说真的,少师提议,而皇帝既不反对,这个起点可说离未来的中宫之位近在咫尺,普天之下也没有女子的位置能比这个更尊贵了,上官祐还有什么心不足不成?

再看自己右肩下,赵灵应抱着双臂,亦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情状。

他想了想,还是先轻碰了下赵灵应肩膀,低声道:“上官大小姐入宫不应是君恩加被、荣耀之事吗?上官大人为何一脸郁郁之色?”

孰料平日见了他一贯言笑宴宴,还要调笑几句的赵灵应,这时如碰了蛇蝎般,皱眉闪开肩,正色道:“说话便说话,你碰我干什么?”

公仪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素乃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的人物,从未被女子这般嫌弃过。不由得脸上神色讪讪。

委实地,这也不能怪他。他平素就未格外地把赵灵应当过女子。再者,他二人打交道以来,多是赵灵应占他便宜,他何时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好在赵灵应也并未再就此多辞,只道:“一个女儿死在前朝宫里,一位中书令自尽在两朝交替之际。现今又要再献一个女儿进宫,给王朝增光添彩,你是上官大人,心情也好不了。”

公仪休立即地闭了嘴巴。

上官家百年来享誉士林,被尊称为南朝文臣集团之首,百年中流砥柱,这背后的家族每一个人的牺牲,的确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这时却听见裴元礼重又笑道:“中秋宴上,萸儿亦有一两手小玩意,愿献于殿前,博陛下与满朝文武一乐。”

这次不待人言,光禄寺卿孔恒便道:“少师自本朝伊始便立朝规,公庭不言妇女、犬马。我们适才所议《白纻》、《乾坤定世》,皆乃国之礼乐仪仗,而非女乐百戏,裴公所言,不太合适吧?”

裴元礼淡淡地道:“本人所言,亦可为国之仪仗。只看陛下用不用而已。”

他出列至于丹墀之中,郑重长拜道:“臣女裴萸曾于神獒营中驯狮虎以破军阵,已有小成。舜在时,九韶之乐令凤凰来仪,百兽率舞,今天子明君仁政,少师德音化成,裴萸愿于中秋宫宴上,引白虎朝拜天子。一则可彰显本朝德泽天下,恩感禽兽;二则亦可彰显本朝军事战阵之威。”

他这一番话出,满廷皆悚然惊动。

驱使狮虎豹象之术,多只见于古记异闻之中。先代王朝亦有鹿苑、兽苑等圈养珍禽异兽的苑囿,但驱使其使其听人言,作类人敬拜之礼,乃至于冲击战阵,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裴元礼的神獒营,常年蓄有巨型獒犬,协助京畿卫执法、驱散流民、看守犯人,这些是朝官所共知的。神獒营放逸獒犬、骏马伤民扰户,也是素为京中民众所诟病的。

但是,裴萸竟然在神獒营中训练狮虎,以作战阵之用,此乃从未有人听说过之事。闻之固然新奇,实际上却是祸福难辨。

狮虎均乃百兽之王,若入于军阵中,战马天然地便会受惊四逸奔逃,敌军必然是一触即溃。

但前提是狮虎能真的受驯于人,为人所用而不发兽性。否则战场见血,狮虎狂性大发起来,连自己人一样践踏吞噬,岂不两败俱伤?

赵灵应皱着眉头道:“狮虎天性便不同牛马,是不受人制的。将其贸然引入宫中宴会上,从安全计,会否不妥?”

她这一问,可说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圣乐起而百兽率舞固然是群臣乐见的吉象瑞兆,也很是新奇,但如若现场出了狮虎暴起伤人之事,那可是乐事立变丧事,国宴立变治丧。

裴元礼胸有成竹道:“臣以性命担保,决然不会。萸儿自幼与这只白虎一同长大,役使随心,此虎亦极通人性,如大猫温顺,从不攻击人。且臣届时会先以铁笼运送,直到了宫中宴所再放出,届时萸儿跟随左右操系,并以铁圈系项,绝无走逸之机。”

他看向御林军大统领司空照,加重语气道:“萸儿在军中与虎为玩伴的情形,司空上将军也是曾见过的。”

谢朗看向司空照,这位前飞凤中的“银鞍白马”只得出列,拱手道:“臣确曾见过裴大小姐于营中驯虎情形,此虎……在裴大小姐跟前似乎驯顺,但臣不能得知它被带到别的地方,面对大量陌生人群,是否还能那般乖顺。”

前飞凤四卫都是天子暗卫出身,将皇帝安危看得比一切都紧要,自不愿做那冒风险只为成虚名之事。因此司空照的话也大有保留。

司空照刚说完,忽然殿外值守将官匆匆自殿侧进入,一路小跑至司空照身侧,附耳低言了几句,并将一管火漆封口的文书交予司空照。

司空照听那将官讲话时,神色便见凝重。而当她拆开竹管检视文书时,更是神情一连数变。她当即将文书掖于袖中,便抬眼向殿上望去。

只见赵灵应面上便现大不豫之色,向着谢朗身后道:“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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