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初月莫名又染上了风寒。

听闻是某夜入睡之时，婢女们忘记关窗，待第二日清晨发现窗门大开，内室寒风倒灌，如坠冰窟。

据婢女们回忆，她们进门时，瞧见杜初月只着单衣坐于床间，正望着那大开的窗户沉思。

自她病后，元昇不改从前殷勤，照常每日探望。

不过杜初月却有了些许变化。

往日，她对他也算是有礼有节，或者说虚与委蛇？

但如今她更像疲于应付。

元昇去步幽阁时，总能瞧见她披着厚重的斗篷坐于床榻之间，不束发髻，乌黑的长发单用根红绳系着，几缕碎发耷拉在额前，映着苍白的脸。

她老握着本书，对他的到来显得爱搭不理。

今日她也如这般。

元昇立于门外，屋子里药味浓郁，杜初月在不住咳嗽，单薄的肩微微发抖。

药味蔓延，在鼻尖充斥着，元昇抬步走进去，瞧见木塌边分毫未动的汤药。

他于木塌边坐下，“为何不肯喝药？”

“有些苦。”

杜初月依旧在看书，未拿正眼瞧他。

元昇忽而感到股被无视的不快，伸手抽掉了她手中的书。

她这才望来，满脸病容，却又目光沉静。

像是即将落入黑夜时，静谧的暮霭。

他极少见她这样，大多的时候她都在表现惧怕。

她淡道：“世子何必日日过来？”

“你既在病中，孤必然要日日探望。”

杜初月听他将这话说得如此自然，好似真的满腹真情。

屋子里不知不觉只剩他二人，炉中碳火猩红，不时发出木炭爆开的噼啪声。

元昇从汤药旁边的小碟里取出颗蜜饯，递过去，“就着这蜜饯喝？”

她未动，他也未觉不快，“今夜未设宵禁，你日日躺在这床间，不如随孤出府走动走动。”

杜初月想也不想便回，“好。”

听她答得这般快，元昇反而有些不适应。

只见她一动不动的地望着窗外，苍白的脸被斗篷上的毛领裹住，瞧着只有巴掌大小，似乎轻易就能捏碎。

元昇忽就觉得屋中药气有些闷，起身道：“孤晚些来接你。”

是夜，他们出了王府，乘马车来到栖月街。

今日初一，是城中南门寺讲席之日，本朝礼佛之人甚多，即便到了夜里，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堪比重阳。

两人被人群挤得很近，杜初月一直神色恹恹，没走几步路脸上便泛着病色的红，半点不像上次来这时那般活跃。

那股闷气复又出现，元昇觉得定是杜初月身上极浓药气惹的。

他见不远处有卖花灯的小贩，是她上次特意驻足观看过的，于是让阿非使唤小贩到了跟前。

“挑一只。”

他抬抬下巴道。

花灯明晃晃的，形状皆是乖巧可人，杜初月望一眼，从花灯之中选中只鲤鱼灯。

元昇让阿非付钱给小贩，“不用找了。”

那小贩喜笑颜开，恭维道：“多谢郎君，郎君待夫人可真好。”

元昇面色一变，小贩敏感地察觉到，暗想自己该是说错话，赶忙赔着笑脸一溜烟跑了。

他只当这茬没发生，问杜初月：“现在感觉如何？”

“有些头重。”

她如实说。

接着手上一热，是元昇伸手拉住了她。

他带着她远离人群，拐进一条小巷，那巷子极窄，光线微弱，街道两边都是灰砖砌成的院墙。

因为今日出门没带紫檀，身后都是元昇的护从，杜初月抬头望向院墙之后，未见异样。

从巷子里出来发现临近有条小河，小河边的人不似栖月街里那样多，只稀稀拉拉坐着些酒客和游人。

元昇引着她来到河边茶肆，这茶肆只简单搭了个凉棚，四面通风，棚下客桌不多。

杜初月望了眼河道，河面上静悄悄的。

茶肆里原有的客人被元昇的护从屏退，他二人这才进去，寻了靠近河边的木桌坐下。

元昇砌了杯热茶给她，“现在气可顺些？”

杜初月点头，“好些，多谢世子。”

夜风袭过，秋风甚凉，元昇将位置换到她旁边，这样四周风势不知不觉弱了些许。

他瞥她，“你身子这么差，那日庾仙儿邀你赴宴，你明知有猫腻为何还要去？”

杜初月想想道：“庾二娘子对小女入住王府之事有气，若是不去，他日不知又会找何缘由为难。”

“既然去了，那捶丸之时又为何相让？”

杜初月不语，没想到竟然被元昇识破了当日之事。

在很小的时候，“杜初月”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捶丸斗草如同家常便饭，她幼时没有丝毫谦让之心，常常惹得与她斗技的幼弟输得痛哭流涕，跑到长辈面前告状。

那时那位长辈是天底下身份第二尊贵的人，他没有责怪，反而抱起她说：“阿忆这样厉害，今后可要保护阿弟啊。”

那场逆乱之后，她没有机会再行玩乐之事，每日陪伴左右的只有满桌的谋书案牍。

杜初月抬起头来，“世子呢，那日为何不救庾二娘子？”

身为他的未婚新妇，她却问他为何不救别的女子。

元昇慢笑说：“你在，孤总不可能去救别的人。”

杜初月但笑不语。

真真假假，似虚似实，若是较真戳破倒显没趣。

她不经意瞥见桌上的鲤鱼花灯，正如如此良夜，若是没有那些图谋，当是最为温柔之时。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忽听哗啦一声，河水里突然腾地窜出几名容貌凶狠的大汉，个个手持弯刀，直冲杜初月而来。

元昇当即拉着杜初月步步后退，护从们拔刀直迎刺客而去。

刀剑相接，银光四溢，武器砍中骨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血溅十尺，如同泼墨。

这群人的武功比不上世子护从，几十招过后便已捉襟见肘，但纷乱之中，杜初月不留神被临近的刀剑削中手臂。

“当心！”

元昇侧身一挡，用短剑逼退那人。

他想拉过杜初月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她护着手臂躲了过去。

手上捞了个空，元昇有瞬间的怔愣。

好在她只是破了衣衫，并未见血。

元昇来不及多想，吩咐属下道：“留活口！”

护从们听命将这些刺客大汉制服住，架刀在他们脖子上，逼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见他们不出声，想要用刑，却见这些人的脸接连变得青紫，继而直直倒地而亡。

元昇亲自上前撬开他们的嘴，原来都咬破了嘴里的毒物。

他起身，大发雷霆，“一群废物！”

元昇叫护从围在四周，保护着现场，扶着杜初月到条干净的长凳上坐下。

不久庾闻谨的鹰卫以及夜里巡逻的警卫悉数赶到。

庾闻谨粗粗检查完刺客们的尸体，扫了眼杜初月，“世子和杜娘子可有事？”

元昇阴侧侧地说：“孤并非雍州新主，孤和身边人的安危不劳庾小将军过问。”

若今夜有鹰卫在场定是要先检查环境，不会让潜伏的刺客有可乘之机。

所以庾闻谨没做反驳，“听护从们说，今夜的刺客是冲着杜娘子而来，对于他们的身份杜娘子可有头绪？”

只见杜初月安静地依偎在元昇旁边，一个字也不愿吐露，好像除了元昇谁都不信任。

庾闻谨一默，“此事已传回雍王府，杜娘子有什么话可以和老夫人讲。”

“既然如此，这里便交给你，定要替孤查清他们的身份。”

元昇携杜初月回到了马车上，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