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胡子笑了笑，道：

“你有凤？”*

他的言下之意是，既然陆小凤没有凤，那么蓝胡子自然也可以没有胡子。

陆小凤却没有应蓝胡子的话，他端着酒杯，看着他，看了半晌，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或者是看出一捧胡子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微微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哦。。”

“这么说来，飞天玉虎也不是真正的虎喽？”

蓝胡子的眼眸闪动一瞬，道：

“是铁手告诉你的？”

随后，他竟爽快地承认了：

“不错，我就是黑虎堂堂主飞天玉虎。”

陆小凤说：

“江湖上的人都说‘西方一玉，东方一玉，遇其一玉，大势已去’，我如今竟然同时碰上了两块玉，看来如今是不得不‘大势已去’了。”

他喝下杯中酒，笑道:

“好在我还能活一个月。——离正月初七，也只有一个月了。”

听见这句话，蓝胡子、方玉飞、和他的姐姐方玉香，三个人的目光都是一紧，方玉飞低声问：

“正月初七？”

陆小凤说：

“正月初七，大光明境。”

他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在说：你以为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

谁也没有接话，在难捱的沉默之中，是蓝胡子率先叹息了一声，说：

“方玉飞想必已经和你说过我的老婆偷走了罗刹牌，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一个女人，要罗刹牌干什么，难道她也想要当罗刹教的教主吗？”

陆小凤攥着筷子的右手手指暗暗一紧。

罗刹教教主？

这么说来，谁能够在正月初七手持罗刹牌赶到昆仑山大光明境，谁就能够成为罗刹教的新教主？

陆小凤心中猛跳几下，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

“只可惜玉罗刹。。。”

蓝胡子果然接话道：

“可惜玉罗刹也算一代豪杰，竟也会死得这么突然。”

哦，玉罗刹死了。

明白了，陆小凤一下子已明白了大半。

他忽然笑了笑，叹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方兄。”

他看向方玉飞：

“方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方玉飞的脸色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微微地凝僵着，闻言强笑道：

“只要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能‘飞’就好。”

这本来是挺有意思的一句话，可是陆小凤却没有笑，他也许心不在焉地勾了勾嘴角，可那也绝不能算是一个“笑”。

陆小凤说：

“方兄认识‘岁寒三友’？”

方玉飞似乎吃了一惊，又觉得有些荒谬，说：

“我?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陆小凤放下筷子，抬起自己的手，伸出他的两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指，说：

“那就奇怪了，不认识他们，那你这驱动幽灵火的法门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一回是蓝胡子的神情忽然僵硬，而方玉飞竟然表现得十分淡定、十分坦然，他淡淡地说：

“一个人行走在江湖上，总是会遇到些奇遇的。”

他的这句话完全是没有道理又无解的，可是陆小凤竟然也不失望，因为他这句话本来也不是说给方玉飞听的。

这句话，他也不是说给蓝胡子听的，更不可能是说给方玉香听的。

那他是说给谁听的?

难道他是说给鬼听的吗？

不错，他就是说给鬼听的。

——窗外的野鬼。

这个房间和热闹的赌坊前厅离得很远，听不见喧闹的人声；现下又是在萧索的冬天，鸟儿和虫儿也不会出来活动。所以站在房间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窗外只有一片寂静。

可是现在，这片带着安宁的寂静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阵奇异的声音。

先是混沌不清的人语声，然后是风声、长剑、暗器、利爪划破空气的风声，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隐隐的尖啸声，这些声音听起来很近，近得可怕，就像是一群野鬼在距离几人一窗之隔的巷子中徘徊、悲鸣。

听到这些奇诡的声音，方玉飞的脸色变了，大变。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是真的见了鬼，眼神怔然，脸上飞快地褪去血色，哪里还能维持那一副淡定的模样。

只见他竟然猛地站起身来，什么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纵身破窗而出!

蓝胡子的脸上惊疑不定，他下意识站了起来，脚下犹疑一瞬，到底也跟着冲了出去。

屋内，陆小凤却仍然坐着，安稳地坐着，他缓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樽中散发着一种美妙的光晕。陆小凤觉得自己也许是喝得有些多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完全地沉醉到这梦幻的光晕中去了。

留在房间内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方玉香，此时这位美人看起来茫然而失措，已几乎维持不住她那种冷冰冰的表情，她忍不住问陆小凤：

“怎么，他们为什么都出去了？外面又是谁在打？”

她问了陆小凤两个问题，陆小凤却只回答了她一个问题：

“因为我说了一句话，一句有魔力的话。”

他神秘地笑了一下，道：

“这句话里的魔力对人不起作用，唯独对一种鬼很起作用。”

方玉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好像又害怕、又好奇，声音微不可闻地问：

“哪种鬼？”

陆小凤仰面喝下去一杯酒，脸上的神情由神秘变得有些怅然。

“各怀鬼胎的那种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已经深了，空气中飘荡着冰冷的晚风，冰凉的无家可归的魂灵 。

银钩赌坊旁的小巷内，正爆发着出一场、不，两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岁寒三友”中的“寒梅”，竟正在遭受其余二人“枯竹”和“孤松”的围攻。

方玉飞赶来，他一开始似乎想要劝阻三人，却又莫名其妙地和蓝胡子打了起来。

他们怎么会忽然打了起来，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攻击？

难道陆小凤说的那句话真的有着一种巧妙的力量吗?难道这世界上竟然存在着这样的一种魔力，只是几个字，几个音节，竟然使这些本来都很“了不起”、很有名号的人自相残杀起来。

陆小凤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方玉飞会使用幽灵火，方玉飞没有反驳。

这就是一切斗争的起源。

可是为什么？

因为“魔力”。

这世界上最大的魔力，最大的力量，只会来自于一个地方，那就是人、人性。

此中奥妙就在于，幽灵火这项秘密的技术根本就不是什么“奇遇”能够得到的，就算是在“岁寒三友”之中，也唯有“寒梅”掌握着这一项秘密的技法。“岁寒三友”中的其余二人本来以为陆小凤的手指之所以会着火，是因为“寒梅”亲自出了手，可是他们在跟踪陆小凤的时候，竟然听见是方玉飞下的手！

方玉飞也会幽灵火。

方玉飞和寒梅，勾结在了一起。

若是“寒梅”和“蓝胡子的小舅子”有联系，那还不那么要紧，可是陆小凤不知道、“岁寒三友”却知道得很，方玉飞根本就不是什么“蓝胡子的小舅子”，他才是真正的黑虎堂堂主“飞天玉虎”！

在这个紧要的当口，寒梅背着他们偷偷和“飞天玉虎”联系，这件事才要紧得多，要紧地要命！

他想干什么，他想让方玉飞当这个新教主？还是他想让方玉飞帮助他登上教主之位？！

因为这样的怀疑，所以枯竹和孤松对寒梅出了手。

至于方玉飞和蓝胡子，他们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蓝胡子这个“傀儡”早有取代自立之心，如今明白过来方玉飞和魔教护法搭上了线，那么如果他不趁着现下混乱下手，以后就会更难成功，于是他也悍然出手。

这两队人马乒乒乓乓打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寒梅、蓝胡子不敌身死，却便宜了暗处铁手。

就在铁手蹲守在暗处，从几人只言片语之中逐渐还原出事件原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有些不对的地方。

什么时候，这巷子里开始起了大雾？

这大雾未免太突兀了些，不像是雾，更像是不知从何处涨起来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一开始无人注意到它，注意到时，灰白冰冷的雾气却已经遍布了全巷。

方玉飞却没有铁手那样的敏锐，所以他未曾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雾气。他还在试图和孤松枯竹二人进行新一轮的试探、交谈、或是交易。

不管怎么说，如今玉罗刹身死、西方魔教无主是不争的事实，他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也有着些很不安分的心思。——若是没有一点儿野心，他们三位又何必偏偏在这个档口来找什么罗刹牌呢？罗刹牌被玉天宝输给了蓝胡子又不是十三天前，而是十三年前！那个时候这群人干嘛去了呢？

有野心，就好说话。

方玉飞的脸上又挂上了淡淡的微笑，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地上躺着的两具形状可怖的尸体。

“如果你们二位和我合作，我保证教主之位一定是二位的。”

一个位子，两个人，要怎么分呢？他却偏偏避开了这个问题。

孤松说：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方玉飞说：

“因为罗刹牌。”

孤松的剑尖微斜，其上无声地淌下一滴寒梅的血。他不带感情地说：

“罗刹牌在你那里？”

方玉飞说：

“现在还不在。”

孤松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

方玉飞微微笑了笑，说：

“等到陆小凤找回蓝胡子老婆偷走的那一块罗刹牌之后，就在了。而且我保证那绝对是唯一的一块罗刹牌，谁也说不出一句假来。”

话说到这里，利诱之中已掺杂了威胁：你们如果现在杀了我，谁知道过了几天会不会冒出几块新的罗刹牌来呢？

他说完这句话，孤松和枯竹好一阵都没有什么动静。

方玉飞皱了皱眉，略带困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他们不是因为犹豫而沉默。

——而是因为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有朋友说阿雪是西门吹雪，很有意思的想法，但是真不是hhh切片不会是原著人物的。

*部分引用自《陆小凤传奇之银钩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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