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户涌进来，气流翻腾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整洁的屋子里，一个上半身缠绕满绷带的年轻人趴在床上，漂亮的腰线没入薄被之中。
李怀远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之前他受了五十戒鞭后跪在程不空牌位前，迷迷糊糊中失去了意识。等再度醒来，已经在这个屋子里。
伤口得到了妥善的照料。但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难以忽视、膝盖也几乎失去知觉，全身上下都非常沉重无力。
大概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密集：先是从屠杀中险死还生，随后又承受了一顿不轻的惩罚。所有疲惫和被强压下去的疼痛都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李怀远毫不意外地发烧了，开始经历漫长的虚弱期。
这些天，程不渝和程母每过几天就会过来探望他。
他当然明白，程母和程不渝并不是把他当成了程不空的替身，也不是出于任何同情或者责任。他们只是在“睹物思人”，而他就是那个被睹物思人的“物”。
而且还是一个暂且不能移动的物。
反正，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程家养起了伤。
“上一章剧情反响挺好的。”红字适时出现在李怀远发呆的视线里。“看看？”
李怀远懒懒的，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被血祭给鬼工球的灵魂都去哪里了？”
“神魂俱殒，一点没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是一条绝对不可跨越的鸿沟。”红字的猩红色更加浓郁，严肃警告。
“好吧。”李怀远说着，用左臂支撑起不怎么听话的身体，摸出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的手机。
屏幕一片漆黑，这是没电了。好在床边还有充电插座，他拖着两条麻木的腿给手机充上电。
一番动作让李怀远冷汗涔涔。背上的绷带隐约间又有鲜红洇了出来，薄被滑落，露出两个青紫肿胀的膝盖。
开机画面适时出现在屏幕里，不多时，手机就被打开了。一连串消息弹射出来。
“阎王点卯，点到你了。老板最近在盯你行踪。”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你名。自求多福吧怀远。”
李怀远冷静地划掉这些催命符一样的消息，点进《异人传》漫画。
果不其然，这些天的事全都被绘制了一遍，再看这些，李怀远依然觉得心底刺痛，难以自制。狼狈地把所有画面划走，李怀远直接翻到留言区，果然一片哀鸿遍野，诅咒唾骂不绝。
忽然眼前一片扭曲，视野逐渐变得猩红发黑。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眼前只有残臂断肢，冰冷粘腻的血海没过脚面。程不空和卫光站在对面朝他招手，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下一秒却淌下两条血泪。李怀远瞳孔一缩，面前的世界宛如碎镜迅速爬满裂痕，向下坠落，化为烟尘。
他急促地喘息着，飞快退出了画面。
李怀远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暂时已经看不了这部纪实漫画了。
这时，门被敲了三下。
李怀远开口道，“请进。”
只见一个穿着程家帮佣制服的女人走进来，俯身鞠了一躬，“李先生，有人找您，是否要见一面？”
能知道他现在在程家，并且堂而皇之登门拜访的，李怀远已经不做他想。便顺水推舟道，“可以。”
女人退出门口，换了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颇有垂坠感的灰蓝制服没有扣扣子，下摆在行走间翻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比起上次多少有点胡子拉碴了，李怀远心道。
来人果然是赵珩。
“身体还好吗？”赵珩自来熟地拉开凳子，在李怀远床前坐了下去。
透过即将闭合的门缝，李怀远看到两个面容严肃的异调局行动队员，双手背在身后，稳稳站在门口两侧。
来者不善。李怀远心想，嘴上却及时回复道，“还好。”
“对这次榕城事件造成的损失，异调局深感抱歉。”赵珩直视着李怀远的眼睛，“直入正题吧。我们希望你带上电子镣铐，跟我们回去一趟。”
说话间，一条黑色的带子递到李怀远面前。
“电子镣铐？”李怀远看着眼前的黑色带子，懵懵地重复了一遍。
“之前程不空上报的《异人传》漫画一事，我们已经跟进。”赵珩叹了口气，“鬼工球现在在你这里吧。”
李怀远把目光移向赵珩的眼睛，所有暗流汹涌都被一副墨镜遮挡，李怀远只能看到倒映着他影子的无机质镜片。
赵珩继续说，“我们不能确认国外是否已经发现了这部漫画。而且，最重要的是，鬼工球的消息已经被全球所知。目前已经有好几批来自不同国家和组织的探子入境了，为今之计，只有把你先保护起来。”
李怀远没吭声，低头摩挲了一下手机。
“作为交换，我们会把你在榕城遭遇的封印解决掉。而且躲过去这一阵就让你恢复自由。”赵珩继续循循善诱。
“这个电子镣铐有什么用？”李怀远捏起黑带，慢吞吞地问道。
“你确定想知道吗？”赵珩苦笑一声，看李怀远点头，他继续道，“实时监控你的身体状态、地理位置，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能放出高压电，这股电流足以无视任何异能，让佩戴者陷入昏迷。”
“其他S级异能者没有这待遇吧。”李怀远冷静地问。
“当然有。”赵珩说，“我们对事不对人，无视等级。你现在牵扯的事情太多了，鬼工球、那个奇怪的漫画、司风……总部的意思是需要适当控制。等事情过去之后，你就恢复自由，除了——”
“除了？”李怀远重复道。
“除了还要带着电子镣铐。”赵珩终于吐露出这句话。
李怀远拿起电子镣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如同积雪不化的冰川，冷冷地盯着赵珩。
对一部分人来说，失去自由安于保护或许才是最佳选择。可是他却有既定的任务和注定的命运。
不论是作为司风还是作为《异人传》的主角，命运从来都只允许他在刀尖上燃烧殆尽、完成最终谢幕。
他背负着程不空的性命，更背负着拯救绝望的未来的任务。
“锵——”门口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李怀远知道，良久的沉默已经让来人蓄势待发。
李怀远的嘴角缀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们来的时机很妙，封印、伤病……现在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可惜，你们好像忘记了，除了作为S级异能者，我还是十二司之一，而且是最崇尚自由的司风。”
说话间，窗户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旋即轰然爆裂成无数闪光的碎片。
洁白的薄被兜头蒙向赵珩，李怀远全身涌动起无形气流，转瞬间已出现在窗外。
两道交叉成十字的刀光惊鸿一闪，薄被瞬间四分五裂。片片鹅绒充盈了满屋，仿佛一山谷洁白的蝴蝶爆发，振翅飞散，迎面扑来。
赵珩的目光没有分给持刀站在他身前的行动队员，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怀远。他的头发在狂风中向后飞舞，魔魅的紫光在眼底流转，几乎要穿透墨镜。
“好小子，反应真快。”
“赵哥，后会无期。”李怀远说着，腾空一跃翻到屋顶，却转瞬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挡住去路。
“不要后会无期了。你觉得我会不做好足够的准备吗？”赵珩轻轻一笑，走到屋外空地上，眺望站在屋顶的人影。“束手就擒吧，我们只是为了保护你。”
“废话太多了。”李怀远说，“手底下见真章。”
“那我们也只能斗胆，围猎S级了。”赵珩举起右手向前一挥，一道道黑影与兵刃寒光从他身后冲出来，直向着李怀远扑去。
与此同时，一道空明澄净，悠远辽阔的埙声响起，李怀远的神情恍惚一瞬，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两双手将一道透明符箓拍到李怀远肩膀上，他瞬间清醒过来，一脚将两人踢飞。
“四肢都难以动弹，你现在强行用风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赵珩在一旁放垃圾话。
李怀远无语，“卑鄙！不过你不会以为单凭这个就能打败我吧。”
说话间，一阵强风暴起，行动队员们连李怀远的影子都没摸到就被弹飞。无形的大网也被李怀远一击即碎，他哼笑一声，腾空飞离。
赵珩看着李怀远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过五关，斩六将，刹那间便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精心布置的陷阱似乎一点都没给这位战损版的S级造成威胁。
他抬起来想要摘墨镜的手僵在半空中，几乎是傻眼地问身边站起来拍灰的行动队员。
“我们这个，是之前围猎阿美莉卡的S级用过的布置吧。”
“是的科长，上次就是这一套。这次你还准备自己亲自动手。”行动队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虽然最后杀招没来得及用，但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赵珩那张素来淡定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崩溃。
不远处
程不渝双手抱刀，正与一队穿着灰蓝制服的异调局成员对峙。
风的余波吹到这边的时候，只剩下温柔的一荡，他刀柄上红色的丝带便随着微风舞动。
似有所觉，他朝着李怀远曾经住过的小屋轻轻一瞥。
……
雾都
无数高楼林立，层层叠叠，相互扦插，轻轨在楼栋间穿行，形成魔幻的3D都市。深夜雾蒙蒙的空气中，霓虹灯闪烁的光芒将周围渲染成彩色的一片。
城市喧闹狂欢后的余烬里，只剩三两点稀稀拉拉赶回家的行人和酒鬼点缀在大街上。
昏暗的小巷深处，李怀远拉了拉黑色卫衣的帽子，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安静地蜷缩着。他的身侧是外堆一些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高楼间播放着广告词与音乐，远远地将声音和余光传到这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时，他脚边的井盖颤动几下，被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