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鲸鱼从海面上一跃而出，亚洲象在丛林里扬鼻长啸，一滴水沿着叶脉纹理滑落滴到蚂蚁身上？

有点近乡情怯。

可许久以来的疑惑，好像终于抓住了线索。

李怀远喉结微动，抓住东方老爷子的手，颤声道，“您认识我？”

东方老爷子的眼睛里那一簇燃烧的智慧之火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承蒙您搭救过一次。”

东方老爷子的思绪穿越繁荣与饥荒，重新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四散迸射的建筑残骸、轰隆隆的炮响、倾泻如雨的子弹、歌舞厅上空飘扬的歌声，那些慷慨悲歌、残阳如血……

还有那个惊鸿一瞥，却足够令人神往的俊美贵公子。

那是九十多年前了吧。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时间就像一块橡皮擦，把所有曾经深深刻印的故事残忍擦除。

他已经足够老迈，也足够朽烂。

旧时代的影子，已经快要消失在新时代的曙光之下了。

“您能告诉我更多事情吗？”李怀远急切追问。

“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哟。”老爷子颤巍巍地站起来，敲敲脑袋走开了，“老爷子要去透透气”

李怀远没有阻止他，只是手还停在半空中，凝望着老爷子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出神。

“发什么呆？”钱多多撞了撞李怀远的肩膀，“老爷子人年纪大了，有时候记忆会错乱，不用把他的话当真。”

钱多多并没有非常往心里去，老爷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估计新人的爷爷都还没出生呢。

但这不妨碍他把这一幕悄悄存在记忆宫殿里，优秀的异能者不会放过所有蛛丝马迹。

“嗯。”李怀远回过神来。

“今天的饭是土豆泥，唉，再好吃也早吃够了。”钱多多拉着李怀远排队去领统一配发的食物。

一碗土豆饭拿到手，上面稀稀拉拉点缀着香菜叶，浇了一大勺辣椒酱，够中等饭量的人吃饱。

今天基地还特地加餐了一杯啤酒，酒液浑浊，一看就不算什么好品种，但不妨碍拿到手的人发出开心的惊呼。

钱多多领着李怀远在大部分是青壮年的一桌坐下，为首的正是络腮胡。

在座的人们年龄性别不一，装着也各式各样，但拥有着同样长久与天争命的狂徒们才有的彪悍和凶戾。

不少豺狼虎豹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新来的两人，尤其集中在李怀远身上。

李怀远镇定自若地随着钱多多当众坐下，拿起勺子舀一口土豆饭往嘴里送，手心却疯狂冒汗。这种情景只有社恐才能理解，实在太死亡了。

“新人这些天表现如何？”络腮胡开口道。

李怀远的手微微一顿。

啊，不是吧，这也太直接了，当着他的面就问吗？

“新人这些天挺安分的，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钱多多猛灌一口啤酒，咂咂嘴进行回味。

“那正好，现在有新的任务要派人，你和新人一组去试试。”络腮胡敲敲桌子，把一台平板移到钱多多面前。

钱多多对着平板看了片刻，点头，“老大，放心吧。”

他说着，轻轻撇了一眼李怀远。

络腮胡得到明确答案后便埋头吃饭。周围的气氛也解冻，桌上的人们开始互相交谈。他们与所有基地里的流亡者们一样，粗鲁、直率、融洽。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如影随形，与他们纠缠不休，直到生命的尽头。

钱多多对着一脸状况外的李怀远轻声解释，“基地里没多少战斗力，现在能派遣的人手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一般来说，有战斗能力的新人过了考察期就得赶鸭子上架了。”

李怀远有些食不知味，回问道，“什么任务？”

钱多多也毫不顾忌地把平板往李怀远面前一推。

李怀远低头看去，任务界面非常简洁，是关于解救实验体的任务。

领装备的时候，钱多多跟李怀远慢慢解释，“我之前跟你说过基地会收留实验体们吧。”

李怀远漫不经心的拿起装备，一边核对清单一边听。

装备的数量不算太多。唯一的攻击装备是一把刚黑色，透着凛冽寒光的战/术/匕/首。

之后，是黑色作战服，能够链接到基地指挥台、接收实时信息的眼镜，小巧的通话耳麦，用于攀爬的绳索、解锁用的灰色小方块、ID卡，以及一小包应急医疗包。

李怀远打开，里面有一支麻醉剂，一支兴奋剂，还有止血药片和纱布。

今天他们要去的就是隶属Y组织名下的实验基地。

Y基地素来以创建异能者部队，称霸全球为最终目的。他们的实验基地目的单一，就是创造足够厉害、也足够稳定的战争机器。

近两个月内，流亡者聚集地的异能者在雾都连续失踪多人。经过一番探查之后，这座秘密建立十五年的实验基地就浮出了水面。

……

时隔多日，李怀远走出流亡者聚集地，重新回到雾都地表。

雾都，一座一年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雾气里的神秘城市。

从城市的最高点俯瞰下去，白雾的浪潮翻滚着涌向天空，各色赛博风情的建筑直插云霄。

各类广告在大屏幕轮番播放，霓虹夜夜亮起，整个城市都有一股醉生梦死的疲惫和荒诞。

从太空中聚焦这个城市，只能看到几乎是终年不化的苍白雾海。

无数秘密掩盖在雾海之下，平静的都市生活掩盖着几近沸腾的噪音、混乱与魔幻。

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然后深深扎入土壤。

钱多多拍拍李怀远的肩膀，让他看建筑之间的缝隙。

透过透明的眼镜片，李怀远看到那些或许菱形或许矩形的间隙里，有着镜子一般的东西，可以映照出对面的车水马龙，甚至是他们的影子。

“雾都的镜花水月世界很多，也有非常多的镜面通道。只需要穿过这里，就能到达下一个区域。所以雾都还有个别名叫做魔镜之城。”

钱多多指着其中一片镜子，“穿过这个镜面，就能到达实验基地的位置。准备好了吗？”

李怀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们一同飞跑着冲向那片不规则的镜面。

李怀远几乎没感受到任何阻碍。

他没有闭眼，在那镜面通道里，天地旋转，无数信息扭曲着揉成一团涌向他。

彩色的光晕、交谈的人类、隆隆驶过的火车、电视台插播的广告频道……那一瞬间跨越万水千山，涉过时间长河，再宛如一道旅行在浩瀚太空的光爆射到一小片土地上。

“醒醒。”

钱多多摇醒沉浸在镜面通道余韵的李怀远。“你得多在镜面通道里锻炼一下，在雾都活着没有这本事可不行。”

李怀远睁开眼睛，钱多多的声音好像在遥远的过去，远远近近的，像隔着一层水，不太分明。

但是这不妨碍他看眼前的建筑。

可能每栋特殊的建筑都会无师自通地融入环境。灰白的建筑像是雾都随处可见的高楼，外圈围着很多道关卡。

黑黝黝的铁栏、灰白的放哨亭、在建筑顶四处扫荡的探照灯。

这一片荒野中，心怀鬼胎的不速之客无处栖身，整个基地易守难攻。

在这种防守严密的实验基地里，想要秘密潜入其实很困难。但所幸流亡者聚集地里有非常宝贵的精神系异能者，她通过催眠实验基地的小主管，办成了足以畅通部分区域的ID卡。

作战眼镜已经开始投放实时地图。里面的守卫和研究人员也化为红色小点，在实时地图里流动着。红外警报装置的射线也在空气中现出原形。

真是很逆天的异能力啊。李怀远小小的惊叹了一下。

远处的哨卡开始交接。身穿灰白制服的工作人员核对口号，拿着小型通讯机械设备对接。

换班下来的放哨人坐上改装装甲车。漆黑的车子亮起白色大灯，平稳地打了个旋，快速驶向建筑深处。

趁着换岗的间隙，李怀远和钱多多摸进围栏内部。

“快。”钱多多甩了甩绳子，向上一抛。

咔哒——

看不清的远处传来铁器碰撞塑料管道的声响。钱多多的手用力往下一拽，绳子绷紧，非常结实。

这处有个通风管道，他们准备通过通风管道潜入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流亡者聚集地的组成成员，有一部分是曾经遭受不人道实验迫害的异能者们。

经历过不人道实验迫害，并不代表他们就拥有了很强悍的战斗力。事实上相当一部分实验体们面临着后遗症、伤病，异能普通的为大多数，甚至还有在实验下废掉的。

拿异能者们当实验体的实验基地通常属于非法组织。正经组织真的挺难过医学伦理审查这一关的，但确实财帛动人心，也会有一些不人道的地方，只是没有那么猖獗。

至于不正经的组织呢？

或许怀着某种疯狂的目的，例如某某组织的“全球觉醒计划”、X组织的“人类清洗计划”、某某组织的“人类回归计划”等等。他们进行研究起来更激进、更疯狂、更容易出成果，也更容易把普通人和异能者当耗材使用。

其实异调局每年剿灭非法组织的实验基地，就能凑好大一波实验进度了。

流亡者聚集地的异能者们对此时不置可否，认为不能排除异调局故意养肥非法组织的实验基地后摘桃子，好规避医学伦理问题的可能性。

且据小道消息说，异调总局的屁股恐怕坐的没那么正，现在在整个异能世界呼风唤雨的某位高危异能者，就是北美实验基地逃出来的实验体。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世界，啥人都有，想法也太多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