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传来的声音早就让白春秀感觉到不对劲儿。其实在看见邓风华跟着小白花离开的时候，她就伸手想要去拦，只不过一直背在身后的儿子突然哇哇直哭，让她不得不先进屋一趟。

进屋前她还有些担心地想从窗户看看情况，却被刘媒婆拽着胳膊，一遍遍笑她太爱操心。

“在自己家你担心什么？”

“年轻人就得多相处相处才能有感情。”

白春秀心想也对，毕竟是在自家后院，白家老爷子还在屋里坐着，肯定不会闹出事情来。所以等她听见声音往后院赶时，眼前的一幕吓得白春秀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邓风华爬在地上，整个人身上又臭又脏，泔水和屎尿粘了一身，全然没有来时的意气风发。而小白花则抱着竹篓瘫坐在地上，双眼呆滞地望着地上发呆。

“这是怎么了！”

不仅是白春秀，就连跟在后面一句句说“两个孩子在后院能出什么事”的刘媒婆，在看见这一幕都被吓得妈呀一声喊出声。

地上的两个人都被刚才那些奇怪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任凭白春秀怎么呼喊，他们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继续维持原样发呆。

这明显是被妖怪吓坏了。

住在乡下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被吓魔怔的样子，这一幕立刻让两个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迅速在不大的小溪村闹得风声雀起，再加上昨天的惊雷和小白花上午捡的蛇，一向平静的村子瞬间炸开了锅。

但奇怪的是中午才刚一过，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都把这事忘了，继续和往常一样平淡地忙活自己手中的活儿。偶尔抬头说话，聊得也是与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早上的怪事没人在谈，昨天夜里的奇怪大雷又被人忘在脑后，小白花捡的那条可疑黑蛇也就继续待在她身边，甚至还被白家老爷子在鳞片外敷了一层厚厚的草药膏。

“我爹爹医术可厉害了，无论伤得多重他都能给你治回来。”

看着那条快被厚重膏药裹成白蛇的小黑蛇，小白花眉眼弯弯、一脸骄傲，不过她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被黑蛇听进去。

他实在太难受了。九天玄雷劈出来的伤害一向直击灵魂，劈得他魂肉分离、修为全失，只剩下几率残存的灵力护着他最后的灵识。可他毕竟是千年蛇妖，不至于一瞬间落魄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

除他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记得有个叫邓风华的胆小鬼偷腥不成反被吓到，一条山里随处可见的小蛇就把他吓到屁滚尿流，嗷嗷叫着从白家一路爬到了村门口。小白花没有为此留下任何心理阴影，她只记得自己站在自家院子里，哈哈大笑着看他落荒而逃。

现在的他只想继续睡觉，哪怕就此睡死过去也无所谓。

他就这样一直缩在篮子里睡觉，哪怕小白花怕他饿到，偷偷将一块肉放进篮子里都没有察觉到。

黑蛇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陷入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这里曾经灿烂夺目，千年修出的灵识将黑青山的一切都呈现在他面前，宛如一面面通晓古今的八宝玲珑镜。如今光灭了、影没了，只剩下变回原形的他独自一蛇徘徊迷茫于这前所未有的空旷之中。

有时，黑蛇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荧光从某处钻出。蛇是喜阴冷的生物，以前在山谷里住着的时候，他总是会爬到最阴湿的洞里过夜。就连他修炼的地方，选择的也是泉水边上最为偏僻阴冷的洞穴。

阴冷、潮湿、漆黑一片，这才是他应该喜欢的东西。可是当那些星星点点的暖光出现在他空虚的梦中时，黑蛇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抵抗它的召唤。

想要前往它的身边，想要离它越来越近。

他就这样在睡梦中朝着那个散发着温暖的物体一次次爬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股奇怪的力量让自己的心暖暖的、也软软的，开满了他只在山顶远远望过几次的早春野花。

小白花醒来的时候，发现那条黑蛇又一次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睡去。自从她捡到黑蛇之后，这一周来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们都以为这条蛇早就死了，毕竟它从被自己带回家开始就一直在睡觉。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爹爹说这种情况多半是凶多吉少，小白花为此不知道抹过多少次眼泪。却没想到那条蛇竟然一直活到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本该待在篮子里的他贴着自己睡得香甜。

蛇缠的力气不大，像是担心她会为此手臂发麻一般，只是缠着她的胳膊虚虚一缠，既能保证自己整个身子都能贴在她的身上，也不会导致她的胳膊血液流通不畅。

“你还真是有灵性，没准你以后也能成为一个神仙。”

小蛇的亲昵让小白花异常高兴。它这副模样让她越看越觉得喜欢，早饭时提起这件事时，她抱着饭碗，眼睛亮晶晶地问自家姐姐：

“姐，你说这会不会是历劫失败的蛇妖？”

正在剥鸡蛋的白春秀没想到小白花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那日上午残存的记忆在她心间微微冒头，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某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可那种情感也就出现了一秒钟，很快就被强行忘在脑后。

所以对于妹妹的问话，她只是随便扫了一眼那条就比木棍粗一点的小蛇，眼神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就它？这么个小东西给猫塞牙缝都不够。”

“没准它这个品种就是长不大的蛇呢？”

小白花却不以为意，继续兴致勃勃地胡乱编造着小黑蛇的身份。

“也许他是个蛇妖宝宝，还没有长成大蛇的样子。也许这世间上存在着一种越长越小的蛇。小的时候它有山那么高，可是几千年后就比毛毛虫大上一点。”

“如果它是蛇宝宝，那如果我把它养大，它变成人后会不会叫我妈妈？”

近乎孩子一般的天真发言，任谁听了后都能听出来问题。白春秀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抹无奈从眼中浮出。

自家妹妹家里富裕还漂亮，这条件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就许配给了不错的人家，但可惜她天生脑子就傻，如今二十多岁的年纪还和小孩一样对这些鬼啊神啊的感兴趣。一想到这些，春花既觉得好笑，也觉得心酸。

一听到小白花说要继续养着，白春秀双眉一竖，立刻跟她急了起来。

“啥？！你还想继续养？赶紧把它扔了。哪家正经姑娘天天养蛇玩，多耽误找婆家。”

这话让小白花那张水灵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她已经不记得那天上午的事，可残留在皮肤之间的腻烦却让本就对结婚不感兴趣的她更加犹豫。

“非要找亲事吗？”

许久，她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万一再出现...”

那一句没有说出的万一中藏着的是近乎讨好的试探，白春秀听出她在想什么，也隐约猜到她的犹豫。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自家妹妹满是委屈的脸，无奈叹气说道：

“妹子，姐都是为你好。”

这一切小白花心中都明白。姐姐不会害自己的，爹爹也不会害自己的，可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一到岁数一定结婚。

这一顿饭吃得她食欲全无，就连最喜欢吃的红枣馒头吃进嘴里也觉得比往常难吃了许多。饭后她和往常一样背着竹篓准备去山中采药，可刚准备走出门，就听见白春秀对着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的白家老爷说：

“二叔，程家那儿子今天又给咱家送东西了。”

“程家不行，那小子太精了，将来肯定会让素素吃亏。”

“广生怎么样？”

“他倒是老实，但是岁数太大了，都快大素素十岁了。”

“岁数大会疼媳妇啊。”

俩人就坐在门口一句句聊着小白花的终生大事，语气急切到仿佛她下个月不结婚，白家的一切就都完了一样。

小白花不想找婆家，也不想嫁人，她只想一辈子守在父亲身边，这辈子除了家以外哪都不想去，可她又舍不得父亲和堂姐每天都为自己操心。一想到爹爹鬓角日渐增多的白发，小白花心里就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阵心酸。

有些事情禁不住多想，越想小白花就越觉得委屈。

她知道自己如果早点嫁人，无论是白恩礼还是白春秀都能安心不少，但她总感觉自己在刘媒婆他们眼里就是一块猪肉，一个个边流口水边等待着把她买回家一口吃掉的机会。她即便再傻，也能分得清别人对自己的好坏。

这么一想，心头委屈涌得更加厉害。小白花也没心情去山里采药了，坐在床边就开始滴答滴答掉眼泪。

沉睡中的黑蛇突然感觉那股熟悉的温暖不见了，无论他怎么寻找都无法从黑暗中找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后就看见那日将自己捡走的少女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哭。

这是和那日阳光下洋溢的笑完全不同的景象，看得黑蛇不由得一愣。蛇是不会流眼泪的，他只是隐约听过山中的鸟儿提过一个故事：

人间有个姑娘死了丈夫，悲伤的她每天都在哭，直到哭倒了长城，直到哭出的泪水变成了江河。

她为什么会哭？

是因为难过吗？

黑蛇想不明白，人类的悲伤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复杂。他只是突然想到那天的自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不由自主地向这个人类爬来，这几天他又在梦中感觉到同样吸引自己的奇怪温暖。

这两者之间也许存在什么联系。

也许只要这个人类继续笑出来，他就能继续感受到那种舒服的温暖。

所以当黑蛇听见她哭着说：“如果能凭空冒出来一个男人就好了，这样爹爹和姐姐就不用愁了”时，他用自己残存的法力变成自己认知中最好看的人类男性模样。

山中的精怪都说，雌性喜欢漂亮的雄性，那么是不是自己变成最好看的男人，她就不会继续哭了？

黑蛇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这样分析道。

小白花本来只是在自己屋子里眼泪汪汪随口抱怨一下。从小到大无论她受了怎样的委屈，只要想这样哭上一顿，就能继续快乐起来。

“难过会让你生病，一定要及时把它们都哭出来。”

去世的娘亲总是这样对她说，所以她今天也和平常一样自己躲起来哭。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下一秒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她就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异常漂亮的男人。

“这样你就能不哭了吗？”

那个长得像古代电影里的长发男人跪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眼角的泪，一脸认真地询问她：

“如果你还想哭，我可以变成更加漂亮的样子。”

“啊？”

小白花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张比女明星还要漂亮的脸，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张脸还能更漂亮吗？

不对，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