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当她背着竹篓往回跑时，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

空无一人的山间小路还是她来时的景象，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熟悉的温度。一切都可以在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改变，地上甚至还残留着她上午的脚印，可她就是感觉诡异至极。

有几次她被盯得后背发毛，凉意顺着脊梁只蹿颅内，险些一个没忍住大喊究竟谁在哪里。只不过在喊出口之前，被她硬生生忍住。

老人都说在山里遇到陌生人喊话不要理，不然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小鬼钩到魂儿。

那些视线来意不善，即便没露面也能让她感觉到十分危险。小白花猜到这变化来自于青方给的果子，可她却不敢直接扔掉，只因那是用来救小黑蛇的。

她只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一点，只要能跑回家，跑进住满人家的小溪村，那么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不用害怕。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是懵懂地察觉到有股力量在冥冥之中守护着小溪村。

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家跑，就连中途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她破了裤子也流了血，小白花也不敢轻易停下来，硬生生忍着肉被磨掉的疼痛往家跑。

所幸那座山神庙位置虽然偏，但却不是很远，很快中午烧饭的炊烟就在不远处浮现，随后一栋栋她熟悉的房子也开始挨个在她的视野中出现。

小白花心中大喜，紧绷的心不由得微微放松，然后她就听见只有风吹落叶、溪水潺潺作响的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嘶哑怪吼。

“她竟然拿着青方大人的果子！”

“快拦住她快拦住她快拦住她...青方大人的宝物青方大人的宝物...人类人类人类...”

紧接着一阵满是尘沙的黑风凭空向她扑来，里面噼里啪啦闪着光亮，一双鲜红如血地双眼死死盯着还在试图奔跑的她。身旁的温度也在迅速降低，春天的温暖全都被那个不明物体吸掉，只留下渗人的阴冷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

糟了！

吓得她在心中大叫，也只能在心中发出感叹。那阵怪风来得太快、太急，只凭小白花自己根本没办法躲过。

她眼睁睁看着它向自己扑来，可是已经受伤的腿就是没办法发出更快的速度。不，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小白花心里非常地清楚，就算她现在没有受伤，也很难躲过这股怪风。

它实在太快了，而且那风里面的藏着的东西明显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

一滴冷汗从她的鬓间流出，无声地打湿她脖子旁的衣服。小白花下意识想要闭上双眼，生怕自己一个迟钝，接下来就会看见一张牙齿焦黄的血盆大口冲着她的脸啃来。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黑蛇的好。

她以为那天的一切都是蛇咬的诡计，可当她真真正正面对妖怪的威胁，才明白对方想要杀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妖怪变成美人诱惑人类的故事，可能只是人类编造出来娱乐自己的。在那股不合常理的力量面前，人类的力量渺小得让人害怕。

“小白花！”

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叫。小白花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转过头，然后就看见一枚子弹飞速地从她眼前划过，随后一阵动物啼叫传来，之前诡异的一切立刻消失不见。

怪叫没了，阴冷没了，就连那股奇怪的黑风也没了。

僵在原地的小白花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只看见怪风本来在的地方竟然躺着一匹被枪打死的野狼，这场面一看就不像是妖怪吃人时该有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子弹就能把它打死？

她想不明白。

所幸这次的疑惑并没有就此被放置，那股怪叫虽然没了，但她却听到了类似的嘀咕声在耳旁划过。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快走快走...”

“灰狼死了灰狼死了，呵，就这样吧。”

这声音全然没有刚才的诡异，倒像是几个小孩躲在桌子下在小声说着悄悄话。还没等她听出声音从哪里传来，这股嘀咕声也没了，只留下熟悉的流水和风声在四周回响。

黑青山就这样又恢复了她作为熟悉的样子，可她心中的惊恐却没有就此散去。

那个救了她的人一看她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赶快拿着猎枪冲她跑来。

“你没事吧，小白花？跟你说了多少遍，这山上有狼，没事别老往山上跑。是不是被吓坏了？”

“哎，你也别害怕。这里离村子近，狼不敢咬你。”

她呆愣地点了点头，才从刚才的一切中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些发凉。小白花心中一惊，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流出的汗打湿了衣服。

“广生哥，我没事。”

她终于看向身后的张广生，脸上很快就又扬起了他熟悉的微笑。

“只是一只野狼而已，我跟我爹上山时见得多了。才不会吓到我呢！”

她怕他担心，还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看见她还和平时一样孩子气，张广生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没事就好！你这丫头从小身子就弱，没被吓坏就好。”

俩人话虽这么说，这野狼的尸体毕竟还在不远处放着，张广生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他扛起那具狼尸，拎起手上的猎枪，就和小白花有说有笑地往白家走去。

“广生哥，你能不能别和别人说起这个事...我怕我姐又不让我上山。”

临进村之前，小白花还不忘小声交代他一句。

现在是春天下种的日子，白恩礼天天在地里忙着种田，没空上山，这活儿也交给了小白花。不过这件事白家也只有她能干。小白花傻虽傻，记忆力却不错，小溪村只有她爹和她能分得出草药和野草的区别。

她从小就梦想当医生，但奈何她连上初中都费劲，根本不可能考上医学院。这年头行医看病都要办执照，就连村边土医生都想着给自己在城里办个假证，贴贴金。她这种情况这辈子都不可能圆个医生梦，只能靠采药这一条路满足一下心中的遗憾。

张广生一向知道她家的情况。他是白春秀婆家的亲戚，早就听说白春秀不愿意让她上山。一听这话也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明白白春秀的苦心。答应归答应，末了也不忘严肃叮嘱小白花几句注意安全。

“这黑青山不像你在村里。山上到处都有野狼、野蛇，遇到哪个都能要了你的命。”

小白花知道只要他嘴上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不会告密，自己以后就又能天天往山上跑，不由得眉开眼笑，连话都开始多了起来。

“山上要人命的不只有野狼野蛇，还有妖怪呢！”

之前的黑蛇，今天看见的青方和野狼精，每一样都证明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她还是孩子心智，去了害怕之后，越想越觉得这些妖怪的事有趣、刺激。虽然刚刚从危险中脱了身，可还是兴奋地忍不住想东想西。

张广生是部队里刚刚退伍的军人，坚定信仰马克思。一听小白花说这话，哪怕一直对她还有好感的他也不禁变了脸色，继续一脸严肃地对她说:

“这世界上没有妖怪，都是些骗人的封建迷信。”

这张广生人高马大、体格壮，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还顶着一个利索的寸头，严肃起来都能吓哭路边的小孩。小白花虽然胆子不大，但却从来不怕他。一看见他这样，只是嘻嘻笑着说些敷衍的话，但亮光闪闪的眸子里还满是遇到稀奇事物的兴奋。

俩人走到白家的时候，白春秀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边嗑瓜子边拿着针线做手工活。她远远就看见张广生和小白花有说有笑地一起往家走，越看心里越高兴。

她早就有心思把这俩人撮合在一起，只可惜一直没得到机会。此时一看见俩人相处得这样和谐，也不顾背上背着的孩子正在呼呼睡大觉，连蹦带大跨步地往俩人身边跑，脸上还带着能夹死苍蝇地殷切的笑:

“这不是广生嘛！怎么和小白花一起回来了？路上碰见的？哎呦！这还真是凑巧，竟然回家都能碰到一起。”

小溪村通往村口的路总共只有三条，在路上碰到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小白花想不明白自家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她一门心思都在二楼的窗户旁，听了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扔下一句话就抱着竹篓进了屋。

却不知道她这个行为落在白春秀眼里就变成女儿家在害羞长辈的调侃。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一瞬间白春秀甚至感觉自己的眼角涌现出激动的泪水。

妹妹大了，终于知道害羞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今晚我要给婶婶上柱香，一定要把这件好事告诉她。

张广生自然听出来白春秀的潜台词。他虽然一直对小白花有好感，可是白春秀的直白还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皮上竟然为此泛上一层淡淡的红。

白春秀看了之后更加欣慰，不禁感叹这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既然俩人都对彼此有意思，那只要自己在背后推上一把，没准年底就能喝上俩人的喜酒。

这么一想，她连忙抓起张广生的手，笑嘻嘻地就把他往屋里拽。

“来都来了，中午就留在这吃饭吧。正好今天你哥也回家吃饭。一会儿我给你们烫一壶酒，再烙几张大糖饼，让你们爷几个中午好好聚一聚。”

小白花跑进屋子的时候，黑蛇还维持早上她离开时的姿势，缩在篮子中一动不动地睡得香甜。

经过刚才事件的小白花此时看着这样的他，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只觉得他就算是妖，应该也是只好妖怪。这样一想，使得她更加坚定要把黑蛇救活。

一定要把青方的果子喂给他。

只不过这黑蛇睡得实在太沉，一点都没有醒来的痕迹。小白花喊来好一阵都没有办法将他唤醒，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果子磨成汁，顺着他的嘴硬生生灌了下去。

这果子虽然样子普通，但效果却出奇得好。昨晚的入梦消耗了他身上最后灵力，他最后的入睡与其说是累到睡着，不如说是直接晕了过去。

灵力的过量消耗让他连进入灵境都难以做到，只能在黑暗包裹的一片混沌中昏迷着，等待身体从天地中吸收到足够的灵气后再醒来。

这是他几千年的生命里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但他却一点都不慌，只因他知道只要时间够长，自己终究会醒过来。

也许会经历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毕竟现在的世界灵气越来越少，只靠身体出于本能地吸取终究比不上他自行修炼。

所以当黑蛇发现自己只过了半日就从昏迷中醒来，即便是他也非常震惊。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只不过嘴角残留的粘稠触感在提醒他，那个人类女人又在自作主张给他喂药。

凡人的药于他无用的。他所有的伤都来自于九天玄雷，那是能无视一切外物的绝对力量，只凭几株山间的草药根本不可能医好。可事实就是他好了，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心中的古怪让他顺着窗边爬去，想要从远处再次仔细看看那个叫小白花的人类身上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莫名其妙吸引他也就罢了，让他为她浪费了最后的灵力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只用半日就让他立刻养好了身体。

醒来后的这几天里，他已经像这样偷偷观察过小白花好多次，每一次得出的结论都是——这家伙和周围人不一样，但毫无疑问她只是个人类。

可今天的他看着院子里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的小白花，惊奇地发现半空中竟然飘舞着羽絮般半透明的灵。

那些灵是天地灵气的凝结物，稍微接触一下就能让人灵力大增。黑蛇能看出来这些灵力中的一部分来自于他破碎的灵体，一部分飘自于不远处的黑青山，而更多的竟然来自于小白花。

那些灵如种子破土般从小白花身上钻出，又顺着空气一点点飘回自己身上，飘回生灵无数的黑青山。

他身上的灵力在为此快速增长，而且效果竟然比自己平常的修炼还要快。

院子里的小白花和家人有说有笑地享受着午餐，清脆悦耳的咯咯笑声在院子里不断回荡。黑蛇看着下面笑得格外灿烂的小白花，一瞬间全悟了。

他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为什么会为了她牺牲最后灵力，甚至为什么会感觉到那股奇怪的温暖，一切都因为小白花身上有着远超常人的神奇天赋。

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被劈碎灵体的他最缺的就是天地灵气帮助他重塑修为，而她的天赋恰好就能帮助自己。

他也想明白为什么白恩礼这个聪明人会生出小白花这个痴傻的女儿。世间一切都讲究中庸，天赋异禀的孩子大多生来就注定身体残缺，而这小白花缺的可能就是智力。

然后黑蛇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强行将为零的修为竟然突然增加了十年。这和他的千年灵力自然无法相比，但却远比从头再来要好得多。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正好看见小白花坐在楼下笑得开心。看见她笑得开心，黑蛇竟然感觉到一阵暖呼呼的热流在不断涌向他的心里，连带着缺少灵力的身体都舒服了一些。

那是让他念念不忘的温暖，那是让他渴望至极的灵力。

原来她的一个笑就可以让自己增长功力十年...

意识到这一点的黑蛇突然想到:既然如此，那么如果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哎呦！要是广生能嫁到咱家就好了，有了他一定能让你幸福一辈子。”

这时，白春秀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这不过是她酒醉后说得胡话，酒桌上的每个人都只是哈哈笑着没有当真。就连喝醉了的小白花都只是满脸通红地双手捧着酒杯，边打酒嗝边娇声埋怨自己家姐姐怎么又在胡说八道。

这不过是酒桌上的一个小风波，很快就被大家忘到脑后，却听得黑蛇有些烦躁地摇起了尾巴。

他顺着白春秀的目光看到了头一次见过的张广生。越看越觉得白春秀这个人类眼光真差。

就凭他？

黑蛇有些嫌弃地吐了吐信子。

那个黑土豆怎么可能让她幸福，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