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谨只觉得心中堵了一块大石头，她想去找二伯问问自己该怎么办？可又觉得祖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二伯也承担了太多，自己做什么计划，不愿把曹家牵扯更深。她又想到油坊胡同找阿南问个清楚，萧九到底是不是叵罗的小王爷金逍？他到底筹谋了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敌将的妹妹？半个月后，金别台会以叵罗大皇子的身份来访奉年，难道，他也会随行？

不知不觉间，钰谨来到漠园，叩响了漠园的角门。开门的是石伯，石伯见是钰谨，慈祥地笑道：“果真是钰姑娘！我每日都给你留门，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钰谨心里暖暖的，悬了半日的不安平复不少，陶谦飞奔来迎她，给她打着灯笼带到楚慕云的院子。待客的正屋旁各还有两间屋子，左边有一间是书房，右侧是楚慕云的卧室。陶谦往书房指了指，便轻笑着走了。

钰谨敲了敲书房的门，屋里响起他含着笑的声音：“是钰儿吗？”

钰谨推门而入，楚慕云正在灯下翻看着几张纸，旁边摞着几本书。看钰谨来了，楚慕云站起身缓缓向钰谨走近。钰谨有一瞬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为了抑制自己这种冲动，只敢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他。

“今天很累？” 楚慕云关切地问。

“嗯。” 他离得近了，身上散发出淡淡草药香，如果不是那日送帕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叫钰谨没了信心，此时钰谨一定敢上前一个环腰，叫他完全沦陷在自己的温柔乡里。

“要不要喝茶？或是吃些什么？” 楚慕云低头看着钰谨柔声问。

钰谨壮了壮胆，才敢抬头迎上楚慕云关切的目光。若你对我无意，为何又这样刻意撩拨？钰谨心中愤懑不平，升起许多委屈，撇着嘴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又饿又渴。可我没有家，没有人管我是不是饿了，渴了，你这里总是有人照顾你，总是有好吃的，所以我就来了。”

楚慕云宠溺地笑了，微微抬起一只手，不知是要做什么，但手抬到半空，又僵硬地收回去，同时收敛的，还有他转瞬即逝爱怜的笑容，楚慕云不着痕迹地顺势往门口走了几步，唤道：“陶谦。”

钰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他是想要拂去自己额前的乱发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清白，可为什么又逃避了？

陶谦进屋，还未等楚慕云吩咐，就笑着说：“知道钰谨姑娘爱吃什么，厨房已经在做了，我一会儿就给送来。”

书房没有准备吃饭的餐桌，钰谨就着书桌吃饭，一边翻看敞在桌子上的几张纸，楚慕云陪在钰谨身边，坐在椅子中朝向着钰谨，笑着看她。

“这是药方？” 钰谨问。

“嗯，今日来了几个有疑难之症的病人，把他们在别处治病的药方带来给我看。” 楚慕云道，同时把炒青菜往钰谨面前推了推，“多吃些青菜。”

“陶谦明知道我不爱吃青菜，还让厨房做，还说做的都是我爱吃的，骗子。” 钰谨没好气地把盘子推开。

楚慕云忍住笑意，坚持把炒青菜推回去：“青菜在大漠可是珍贵的东西，而且对女子皮肤好，你要吃一点。”

钰谨听了，这才听话地吃起来。

用完饭，钰谨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忐忑问楚慕云：“我老是这样来打扰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书房有一排排书架，此刻他整理着第一排书架的书，头也没回，答道：“你来时，我也可以做自己的事，不算打扰。”

“不管多晚，都不算打扰？” 钰谨又问。

“我睡得晚。” 楚慕云整理完了书架，回到钰谨身边，笑着问：“钰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钰谨觉得心里有好多话，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难道要告诉他，再过半个月，自己打算在宫里皇族祭祀日，在叵罗大皇子拜访的时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搞事情吗？如果自己失败了，真的被处死了，他会不会为自己伤心？

钰谨犹豫了半天，抬头看着楚慕云，突然蹦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我害怕，不想回家。”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楚慕云愣住，看上去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思忖片刻才开口：“书房旁还有一间屋子，我让陶谦收拾出来，你可以住在那里。”

“好！” 钰谨看上去很是开心。自己总是改不掉得寸进尺的毛病，好在，这一次没有丢人。

夜深了，钰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出门来到庭院中。对面楚慕云的房间里烛火仍未灭，钰谨好奇，这么晚了，他还在做什么，他不睡觉吗？

可深夜总是柔情最浓的时刻，一想到他已经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私人领地，钰谨心里生出许多得意的甜蜜来，脚步不由自主便轻轻往前更近一些，却又不敢真的惊扰到他。

秋风起，身上骤冷，钰谨突然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坏了，这下他要听见了！

“是钰儿吗？” 屋内的烛火被调得亮了些，也许是他多燃了些蜡烛。

“是。” 钰谨干脆走到窗前，嬉笑道，“睡不着出来看月亮。”

楚慕云打开窗，正对上钰谨明亮的双眼，笑道：“今日初一，哪里来的月亮。”

他永远是这副云淡风轻，钰谨不好意思地笑道：“立秋了，没想到晚上这样冷。”

楚慕云从窗前隐去，片刻，打开门出来，拿了一件青色的羊毛鹤氅来到钰谨面前，把鹤氅递过来：“你若还要在院中呆着，便披上吧。”

钰谨接过来穿在身上，这件鹤氅襟袖宽大，定是他的尺寸，一上身顿时暖和了不少。钰谨想着自己竟穿了他的大氅，顿觉脖子脸颊有些发烧。钰谨拿眼一瞥，楚慕云只是穿了单衣，担忧地问道：“你穿得这样少，不冷吗？”

楚慕云摇头笑道：“西域的天比这里冷许多，我习惯了。”

钰谨问：“你可是想家了？”

窗前的烛光漏了许多到院子里，楚慕云面色淡然，并不接话。

钰谨又调笑道：“可是西域家中有什么人在等你？”

楚慕云轻笑一声，仿佛自嘲：“我和你一样孤身一人，只是比你多一些帮手而已。除了陶谦和石伯，并没有什么人会等我。”

钰谨与楚慕云隔着一桌之距，笑意满满看着他道：“这么说来，还是中原好，对不对？比西域天气暖和，街市也热闹。你若在这里成了家，就会有人在家等你。”

楚慕云避开钰谨灼人的目光看向一边，突然道：“奉年和叵罗已经休战，我不需再往中原运这么多药材了，我打算再过不久就回西域。”

“回西域？” 钰谨一下愣在当场，虽说初遇时，楚慕云是告诉过她，自己会留在皇城几个月。半年过去了，他还在这里，也再不提要回去的打算。钰谨是太习惯了把漠园当作一个避风港来对待，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以为他也许是为了自己一直逗留，而回避了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的事实。

“为什么这么突然？” 钰谨慢慢站起身，喃喃道，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

楚慕云淡淡笑着，仿佛并没有体察到钰谨的情绪：“我只是来做生意的药材商人，现在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我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自然是要回去的。”

没有别的事情，所以这几个月以来的暧昧，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钰谨心里酸痛得紧，她给自己编织的泡沫，终于还是破了。

“哈，说的对，你早就说过，你只会逗留几个月的。” 钰谨轻轻笑叹一声。

楚慕云身体明显一僵。

什么政治立场，小心翼翼，他和二伯的联系，钰谨不再想知道了。钰谨一脸云淡风轻，把羊毛大氅脱下来还给楚慕云，笑道：“真是好料子，穿上不光不冷了，还热得紧。还给你，多谢，我去睡觉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