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钰谨和巧姑陪着小红，安安稳稳把小红的娘亲葬在南关外的义仁庄。钰谨头一日在曹府和祖父还有二伯议事到深夜，已经来不及去雇什么壮丁了，今天她一路祈求平安无事，直到葬仪完成都一切如常，这叫钰谨大大松了一口气。

哪知返程路上，快走到十一街的时候，孙员外胸前戴着大红花，领着一队吹吹打打的队伍，抬着一顶花轿笑嘻嘻地迎上来，领头的看到小红和钰谨远远来了，高喊着：“孙员外家迎亲啦！” 加快了步伐。

钰谨，巧姑和小红愣在当场，钰谨此刻很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为什么雇壮丁的事就这么耽误了，既然怀疑了孙员外心怀不轨，自己居然还怀有侥幸心理！

眼看着这群人行动迅速冲上来就要拉小红上轿，钰谨护住小红，气急败坏大声喊：“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孙员外并两个壮汉一把把钰谨扯开推到地上，钰谨结结实实磕在一块尖棱的大石头上，顿时眼冒金星，嘴角磕出了血。

“钰姑娘！钰姐姐！” 小红哭喊着，却根本无力阻挡自己被人连抓带架地往花轿走去。巧姑也被推在一旁挨了一巴掌。

“混蛋！” 钰谨怒火中烧，忍着头晕爬起来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就向着孙员外冲去，她也知道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打不过，可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钰谨的手腕，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钰姑娘，我来。” 话音刚落，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钰谨定睛，竟是石伯。石伯三下五除二，卸了刚才对钰谨动粗的两个壮汉的胳膊，而另一边，陶谦已经把小红身旁的几个大汉打趴在地，扶着小红安置到巧姑身边。

“钰儿。” 是他充满了关心的声音。一切发生得太快，钰谨还没从热血上头的情绪里反应过来，听到楚慕云的声音，这才转身，楚慕云面露忧色，像是仓促赶来，身型竟有些狼狈。钰谨松手扔掉手里的石头，咧嘴笑了笑：“原来是楚家主，今日多亏你们出手相救，多谢了！”

钰谨应该是很久没有叫过楚慕云这个称呼了，话一开口，楚慕云和钰谨自己都顿了一下。

“钰姑娘！钰姐姐！” 小红和巧姑也扑上来，三人相拥，小红喜极而泣，对着楚慕云拜下。巧姑突然惊呼：“楚难天楚神医！”

“楚难天？” 钰谨奇道，“这是西域来的楚公子，你认识他？”

巧姑眼角噙泪：“楚神医是救了我夫君命的人！钰姑娘，你可记得你帮我抓的药？于大夫听说楚神医来了奉年，便要我带大壮去找楚神医看病，说楚神医一定能把他的病治好。楚神医给大壮看了后，要了于大夫开的药方，说他见过这个方子，还说方子上几味药可以换一下，效果更好，而且执意不收诊费和药费。后来我们问了于大夫才知道，楚神医换的药是更稀有更贵的药材，他却不叫我们有负担。我家夫君现已大好，可以做活了！楚神医，你今日又出手相救钰姑娘和小红，你真是救世济人的活菩萨！” 说着，巧姑给楚慕云跪了下去。

“竟是楚难天楚神医？” 被石伯和陶谦放倒的一些大汉从地上呲牙咧嘴地坐起来，也陆续认出了楚慕云，纷纷跑来下跪赔礼：“楚神医，您救了家父！小的罪该万死，不知竟是动了楚神医的人！”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楚神医，还请楚神医见谅！”

还不到一刻钟，事态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真是钰谨完全没料到的，石伯回到楚慕云身后，恢复了他扫地僧似的平凡模样，陶谦则是长剑入鞘，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神情得意。

“那个老淫贼呢？” 钰谨扫了一眼人群，孙员外不见了。

“孙员外早就脚底抹油，溜啦！” 人群中有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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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慕云给巧姑和小红检查了一下，没什么皮外伤，吩咐石伯送她们回去，却执意要带钰谨回漠园敷药。

仍是在钰谨上次留宿的屋子，榻上她的被褥被好好叠起，帷帐勾着，甚至桌上还摆了花瓶，瓶中插着几支三角梅，仿佛还在等住这个屋子的人再度光临。

钰谨坐在榻边，任由楚慕云往她唇上点药酒，忍不住呲牙咧嘴想要逃。

“别动。” 楚慕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腿上的托盘放着药酒和白巾。他一手拿着沾了药酒的白巾，只得另一手去扶钰谨的头，他冰凉的手掌碰到钰谨的脸颊，钰谨的脸更红了。

“你今日怎么会路过十一街？” 钰谨嘴疼张不开，只能含糊地问。

“那里有一间药坊，开了济民堂，我正好去出诊。” 楚慕云只专注在给钰谨点伤口上。

“你把巧姑丈夫的肺病治好了？” 钰谨柔声问。

“我看了他后觉得，他的病有转机，只要用对了药，也不是不能治。” 楚慕云低下头，又蘸了些药水。

“够了吧？还要抹？” 钰谨求饶。

“很快，就一下了。” 楚慕云笑答。

“疼。” 钰谨又抗议起来，楚慕云把住钰谨的头，教钰谨只得乖乖听话不乱动。

“就是要你疼一下，以后才知道不可如此莽撞。”

“你给巧姑丈夫用的都是珍贵药材，又不收他们钱，你是药材商人，这样做慈善，你不要赚钱了？” 终于抹完了，钰谨低头甩了甩脚。心里想的却是，他是不是因为巧姑是我的朋友，才这样做的？

“我也是大夫，只要力所能及就可以治病救人。” 楚慕云在他腿上的木托盘里收好药瓶，白巾，擦了擦手，起身把托盘放到桌上，又回来到钰谨的榻前。

钰谨默默看他做完这些，问：“你什么时候回西域？”

楚慕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柔声命令钰谨躺下：“你磕到了头，此刻是不是还觉得头疼？躺下闭上眼睛休息，我为你看一看。”

钰谨乖乖躺下，闭上双眼，嘴上却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姓孙的！等我缓过这口气来，一定不会放过他！”

楚慕云探手为钰谨搭脉，道：“你肝火太旺，还是自己先恢复元气，再做其他打算罢。”

钰谨闭眼听了，的确闭了嘴，可却皱起了眉头，越皱越紧，还一下下咬着嘴唇，快要把刚止了血的伤口又扯破。她突然一个侧身面朝里，背向楚慕云，身子蜷起来，双手在脸前交握。

“钰儿，你在想什么？” 钰谨只听到他在背后轻声唤她。

“我在想，这个世界只有冷兵器，要靠武力取胜，女人总是打不过男人。我只有小红和巧姑帮我赚钱还不行，我还要有像石伯和陶谦一样的打手来保护我，必要的时候为我所用，替我出头。”

楚慕云笑出声来：“石伯和陶谦可不是打手。”

“但他们武力值却很强！把那些壮汉都打趴下了！”钰谨转过身来，尤有不服，脸上竟还带了星星点点泪水。

“那些人只是乌合之众罢了，若是每次遇到冲突，都要靠蛮力比高下，岂不是和你口中挑衅叵罗发动战争的奉年皇帝无异了？”

“不靠武力，难道要靠你救过对方所有人家人的命，让人家臣服吗？” 钰谨又翻身转回去，低声嘟囔抱怨道，一手的食指轻轻划过蜀锦缎面的枕头。

“钰儿，你知道，奉年在和叵罗开战前，曾频频骚扰西域小国，不仅让西域苦不堪言，包括奉年边境的百姓也跟着受苦，因为西域被掠走或者进贡的东西，都只会流入皇宫，或者垄断了民生的世家之手。而百姓税赋仍是年年加重，没有丝毫受益。”

“嗯？” 钰谨认真听着，手指顺着被面细织的淡淡花纹一路向下，慢慢画圈圈。

“如果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奉年皇帝必将决定西扩，一举把西域各国都纳入版图，而以当时奉年的实力，也的确可以做得到。于是，西域各国决定联合起来，瓦解奉年西扩的计划。”

“瓦解？” 钰谨翻了个身，看着楚慕云道，“怎么瓦解？”

“不是所有问题都要靠武力解决，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如此，国与国之间的制衡也是如此。西域开始往奉年渗透一些力量，慢慢扎根在有需要的地方，影响奉年统治者的决策，教皇帝和人民渐渐觉得，西域气候恶劣，资源已近枯竭，于奉年来讲，取西域无异竭泽而渔，毫无收益，已经可以丢弃了。同时，有很多对西域心怀好感，同情百姓遭遇的位高权重的奉年人也站了出来，和西域的商人达成一致，通边贸，让百姓受益；进言废除西域岁贡，并且让皇帝觉得，为了再没什么好处可捞的西境出兵太不值得。”

“瓦解成功了？” 钰谨问。

楚慕云苦笑了一下：“过去这几年，西域各国，包括西境和奉年的边民终于过了几年好日子，自然是成功了。”

“是因为自认榨干了西域之后，奉年皇帝就盯上了叵罗？”

楚慕云摇头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叵罗和西域之间隔了万重山脉，但和奉年之间除了一座悠荡山外，就是一马平川。叵罗早就觊觎奉年了，奉年主动招惹，只怕正合他们的意思，更说不准，奉年能一路溃败至此，也少不了叵罗背后的筹谋。”

钰谨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楚慕云问：“你……可是你说的暗中瓦解奉年西扩计划的西域商人之一？”

楚慕云笑了一下，还是没有正面回答钰谨的问题，只是偏过头看向窗外，轻声问道：“钰儿，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很努力，很认真地做生意，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后最想做什么？”

钰谨也盯着窗外，看着和楚慕云一样的方向，突然想，如果能成功给哥哥平反，是不是就好像她在新手村的任务完成了，此后，就不必被捆绑在奉年的皇城，天高海阔，可以去开拓更大的地图了？她突然又回忆起，那个初春的早上，在朱雀湖边遇到的和夫君周游四海的和蔼妇人，那简直是她理想的人生模版。想到这里，钰谨笑答：“我想要很多很多钱，想要和心爱的人走遍天下，去看江南流水，烟雨楼阁，去东海看日出，去西域看日落，最后找个地方隐居，和他过着不愁吃喝，长久相伴的日子！”

说完，钰谨瞥了瞥楚慕云。他的脸背对着自己，仍是看着窗外，看不清表情。

钰谨鼓足了勇气，问：“你觉得，我会找到愿意陪着我走遍天下的人吗？”

楚慕云并未转头，而是起身走向窗边，把窗户推开更大些，院子里的银杏叶铺满地，阳光洒在树叶上，漏进屋里长桌前，他仍是背对着钰谨，沉默许久，答道：“钰儿，你自然会找到愿意陪着你走遍天下，和你长久相伴的人。”

钰谨心跳得厉害，从榻上跳下走到楚慕云身边，也看着窗外。她很想接话问一句什么，但又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想了想，哪一句都不妥，他已经决定要回西域了，从此山高路长。人生境遇，果真一期一会。

夏天的雨，秋天的风，银杏叶落下，月亮升起。她已经从这个窗口看过好多次，突然觉得，就这样默默陪着他，消耗着时光，即使不去占有，已经是无憾的甜蜜。只是不知道下雪时是什么样？可惜，她不会再像此刻一起陪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