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花落散也没想到，区区一场校际赛，竟让自己小有名气。

“学妹，你的压胜物是枪械吗？太酷了！”

“你们华夏玄学圈已经实现科技革命了吗？不愧是有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愚零徒（伟大/强大/巨大）帝国！”

“夜露死苦（请多指教），你被我们番长认可了，怎样？要不要加入我们帮派，呃……社团？”

他们自说自话，空气闹哄哄，如同油锅地狱。

“让开。”这短短两个字，已经不是泼冷水，而是冰山起风——带着冰碴的冰雾扑面而来。这干冷的刺骨寒意，不仅凉，还危险，险些把众人冻出阿秋秋的惨叫声。

他们总算意识到，他们“线下追星”，不仅不刷好感，甚至反向冲分。

如摩西分海，前路被默默让出来。

“谢谢。”栗花落散还挺有礼貌，虽然让路的是他们，但拦路的也是他们，她却仍客气道谢，然后才目不斜视地离开。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恰似处于上位的支配者，又女王，又抖s，让人上头。

*

嵯峨夜姬单手撑下巴，立体浓颜笑得百媚生。她悠闲翘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向栗花落散打招呼：“受欢迎的感觉怎样？”

越过一排排桌椅，栗花落散径直落座。

“不怎样。”

顿了顿，她微微转头，漠然补充：“但比你看我戏的感觉好。”

这句话攻击性适中，但对坏女人而言，是不折不扣的褒奖。

“嘻……”白发少女笑容可掬，宛如愉悦犯。

樋口春扶额，哀叹：“唉……这家伙没救了……”

对话中止，栗花落散不着痕迹地角睐，今天也一样，右手边和斜对面空空如也。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那个阿卡林的反义词，只是缺席四天，她竟适应障碍，心里空落落的，像拼图缺了一块。

“泷……他家里有事，请假了……”前桌的轻声细语，惊醒栗花落散。

鸦睫颤了颤，后者回过神，但垂首缄默。

明显知道不少内情的绪方琉璃子，接过伊奈利京的话茬：“这个日曜日（星期日）是插秧节，泷作为般若院下任家主，被叫回去主持祭典了，估计要下周一才能返校。”

樋口春对御三家的了解，没有比栗花落散多多少，她有问题直接问：“那你们不用吗？”——这里的“你们”，排除她和栗花落散。

另外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家领地没有插秧节。”

“我家也没有。”

“我家也是。”

“原来如此……”樋口春抽了抽嘴角，心想：好朴实无华的原因。

然而，下周，下下周，那个缺课的家伙，似乎乐不思蜀，始终没有返校。

*

自从神田祭打响夏日祭第一枪，这一带的节庆氛围就越来越重，甚至空气开始弥漫淡淡的火药味，连寄迹山林、避世绝俗的神无义塾高中都被感染一二。

入夜后，华灯初上，繁华的东京圈流光溢彩，黄金般的太平盛世景象，照亮月朗星稀的夜空，仿佛天地倒置，此间的苇原中国才是无上的高天原。

菖蒲柄图藤色浴衣、抚子花柄图抚子色浴衣、椿柄图女郎花色浴衣，与气质迥异的乙女们绝美适配。卷发棒烫过的头发，或编，或盘，或扎，然后簪和风浓郁的华丽发饰。清透的日杂妆容，偏裸妆淡妆，氧气感十足。再人手一只竹编/草编的包包，三人完美符合人们对和风美人的全部想象。

“散，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绪方琉璃子蹙眉。

“我没有浴衣。”当事人语气坚决，明知她们听得出是借口，仍说得掷地有声。

“你是外国人，没有浴衣很正常。而且只是逛庙会，不需要穿多隆重，常服也可以。”樋口春辩驳。

眼见拗不过，栗花落散抿唇，下最后通牒：“我已经把你们从三楼送到一楼，再送，也只能送到校门口，所以……懂我的意思吗？”

“呵呵。”嵯峨夜姬冷笑，她那副轻蔑的表情，配上她现在的妆扮，还挺像佛口蛇心的妖姬。她当面拆穿栗花落散的说辞：“难道不是你边搭电梯，边戴蓝牙耳机玩手机，楼层到了忘记下，然后跟我们一起搭电梯回到一楼？”

糗事被重提，栗花落散的强硬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几分。她有些不自在地斜视，小声嘀咕：“倒也不用复述得这么仔细……”

纵使如此，她还是很顽固，软硬不吃。

像无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没有感情地嘱咐：“有好吃的，可以给我带一份，爱你们。”说完，她双手比心，但毫无温情可言，充满了应付了事。

见她心意已决，三人也不再劝，趿拉着木屐，转身下山，走入那灯火通明的市井。

日式灯笼浩繁，屋台一字排开，小吃摊有烤香鱼、章鱼烧、三色丸子、刨冰等，玩具摊有风铃、剑玉、折扇、面具等，游戏摊有捞金鱼、钓水球、画团扇、线香烟火等。

走街串巷的游行队伍，肩扛几十座神轿归来，吹笛打鼓、载歌载舞的花车紧随其后。

集市阑珊处，树木环绕，狛犬镇守，朱红漆面的鸟居、神龛、社务所、偏殿、拜殿、本殿，组成江户风格的寺院建筑群。

地灯、路灯、灯树为在手水舍洗漱的游人照明，御签挂下，白衣绯袴的打工巫女在出售绘马、御守、御朱印等纪念品。赛钱箱前，大排长队的香客们慷慨解囊，有的只是捐献几个香火钱，拉一下铃绪，向神明聊表心意；有的则高消费，进阶解锁更多体验项目，比如昇殿参拜。神乐殿上，发束绘元结，头饰花簪子、前天冠，身披千早，脚踩红纽草履，正职巫女们手持神乐铃和扇子，跳神乐舞祈福。

*

今天是土曜日（星期六），早就人去楼空的科学教研区、行政办公区、体育运动区一片黑灯瞎火，越夜，越阴气沉沉，压抑且恐怖，宛如绝对会诞生不可思议/学校怪谈的凶地。学生生活区则相对好些，但也冷冷清清，缺少人气。

执意宅校的栗花落散，感到孤独和寂寞，她不后悔不出门，但也不想回宿舍。看生态休闲区，池泉回游式庭园，石灯错落有致，经过近日梅雨的洗涤，月下的花菖蒲（花菖蒲和菖蒲花不是一个品种）更如鸢似蝶、露红烟紫。

栗花落散想了想，觉得反正暂时也不想回去，不妨游园散散心。

说走就走，她沿着蜿蜒曲折、月移花影的园路漫步。然而一分钟不到，她手机瘾就犯了，折叠手机一开，蓝牙耳机一戴，沉浸式网上冲浪，谁也不爱。

专注模式打开，沉迷社媒和音乐的她，似乎完全没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

神无义塾高中有个观景台，特别适合瞭望隅田川，但栗花落散到此地后，依旧头也不抬，如痴如醉地玩手机，要不是蓝牙耳机电量告急，她恐怕能低头到天荒地老。

刚收起耳机、手机，一道黑影冲她而来。

机械外骨骼反应灵敏，瞬间弹出步足防御并反击。然而对方有备而来，满级的身法如弹丸，ASI铆足劲都抓不到他，遑论刺伤他或杀死他。

越鏖战，越不妙，对方一次次迫近，寸长寸强的机械外骨骼，反而成她的枷锁和累赘。

要壮士断腕，人机分离吗？

嗡——

一根前肢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下迎面而来的攻击。然而，对方能扛鼎的超凡力道，把纳米材料的前肢打折，碎片飞溅到她脸上。

余震带着她趔趄一步。

来不及思考，凭借战斗意识和条件反射，放弃机械外骨骼，金蝉脱壳。

“蛛丝”像蹦极用的弹跳绳，伸缩性和韧性极强，倒吊着栗花落散，把她瞬间拉上天，花菖蒲的落英跟随起飞，星星点点，如同轨迹。

一道数据流从她眼前划过，流畅生成轻薄的智能眼镜——后者有自动跟踪功能，强悍的算法、算力，让万事万物无所遁形。

那道幽灵般的黑影，如附骨之疽、索命无常，闪现到她身后。

然而，栗花落散也不是吃素的。

下一秒，他的视区再次失去她。

转动戴着天狗面具的脸，只见“蜘蛛”少女像人猿泰山，单手抓着另一根“蛛丝”荡走。

盈凸月在上，洒下醉人的侧光。

另一只柔荑抬起。

素晖中，有什么闪烁一下。

——清冷的三千青丝朝着反方向斜飞，栗花落散举起原型为左轮的手枪，对准袭击者鸣枪示警，枪口迸发声与焰。

这一幕酷是酷，代价是垂直后坐力和水平后坐力震痛她的腕骨，使她短暂失去行动力。

眨眼间，眼前多了道人影。

栗花落散心脏骤停，枪口一转，没有第一时间开枪：“般若院泷！”

“……”对方拒绝交流。

凶神恶煞的天狗面具，如厚厚的壁障，不仅隐藏他的表情，更封闭他的内心。

眼见叫不停他，栗花落散也一不做、二不休，开枪了。

不致命、不留痕、仅休克、可降解的新型防暴弹射出。

般若院泷加大术力输出，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卡住子弹，不知道的，还以为进入子弹时间了。

这违反常识的一幕，让栗花落散破大防。

狗○作者，你别太过分了！什么阴阳师能徒手接子弹？

本想补枪，但手腕被握住。

或许是心理作用，疼痛减轻了，甚至消失了。

栗花落散震惊地目睹，一具温热身躯抱上来，青春的荷尔蒙，感染彼此交织的呼吸。

两人双双摔进花圃，开得正好的花菖蒲，像水花一样溅起、落下。

安全迫降，垫在下面的栗花落散，虽然没有受伤，但杀心起了。空着的手推身上的人，拿枪的手不安分乱动，似乎随时准备清空弹夹。

恰逢其时，隅田川上方的夜空亮了，一明一灭一尺间，盛大登场的烟火，惊动梅黄初夏。斑驳陆离的焰色反应，如朝露昙花，丽扮不夜天。

*

星桥火树的庙会，人们驻足观看，不少人露出迷茫的神情——外地游客还好，愉快接受事实，并反手发图文短视频，在社媒平台广而告之；本地游客则满脸困惑，仿佛他们才是外地人。

受氛围驱使，樋口春跟风，也拍了几张照，当中有一张是她、绪方琉璃子、嵯峨夜姬的合影。她边修图，边打听：“隅田川烟火大会不是在下个月吗？怎么提前了？”

绪方琉璃子和嵯峨夜姬对视，前者合理推测：“可能隅田川发生了什么……”

樋口春抬头，提议：“那我们去看看吗？”

嵯峨夜姬倒是得过且过，她摊手耸肩：“我们过去不近，不如等鬼冢老师通知，省得白跑一趟。”

她说的在理，于是话题终结。

*

人影绰绰的事故现场，在场者大多是烟花爆竹业人员，他们站在火场外，对不幸唉声叹气。

人群外，伊奈利京负手而立，独自高级感的画风，与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他意外地适合穿纹付羽织袴，青涩与成熟此消彼长，古典气质自带梦核感。半脸款的狐狸面具和接地气的珍珠奶茶在他手中，又让他说不出的随性、松弛、慵懒，恰似“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毛茸茸的大尾巴垂着，银狐犬形态的犬神，迈着小碎步，吧嗒吧嗒地跑回来。它不仅毛色像云，柔软度也像云，用身体圈主人的小腿，边亲昵地贴贴，边叼起猎物，露出渴望奖励的眼神。

“好孩子。”伊奈利京赏罚分明，如它所愿，单手摸摸它的狗头，才把猫又取走。

濒死的猫妖遍体鳞伤。

眼皮耷拉着，虚弱地打量伊奈利京。绵软无力、任人摆布的身体，又长又软，既像面条，也像烂泥。四肢与双尾垂下，惨兮兮，引人圣母心大发。但谁又知道，这只小可怜是一个纵火犯呢？——猫又虽然体型小，但本事不小，它们天生会火球术、变身术和赶尸术，为了吃到食谱里的人类，它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伊奈利京轻声问：“愿意改过自新、认我为主吗？”

这只猫又没什么素质，甚至连伪装都不屑，不服地翻了翻白眼，似乎嫌弃他明知故问。僵持片刻，抵不过对方有耐心，它屈服地哀鸣一声：“喵……”

接受条件后，它获得一个怀抱和一个摸摸。

此时，狐狸面具和珍珠奶茶有点碍事了，随手把物品放置到狗头上，然后堂而皇之无视后者不满的眼神。

输出术力治疗猫又的伤势，拈出一张御札，与其缔结契约——这下他猫狗双全了。

百鬼手账又厚了一页——说起来，在日本，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被统称为鬼族。

解决祸患后，伊奈利京抬头看天，一刹刹的烟火还没到终末，空蝉哲学和物哀美学还在上演。易犯桃花的狐系脸，跟着天地忽明忽暗，他呢喃：“啧，泷那家伙，别扭也该闹完了吧……”

*

远花火，即“远观打上花火（高空烟火），天地无声，与万籁俱寂”。彼岸烟火的噪声污染不到这边，同样的，此山心脏的杂音也传不到那边。

时间稍微倒回，第一轮割物（炸开时，火星呈球形散开的烟火）优昙一现时，一抹坚硬、干燥的触感，磐石般落下，印到她左嘴角。

不远处，一对蝴蝶相触。

漫山流萤彷徨。

江户风铃响彻寰宇，但人类听而不闻。

砰——

手枪走火。

机械外骨骼吭哧吭哧赶来。

那根被破坏的前肢，经过自我修复，已经完好如初，甚至可以作为凶器，直指般若院泷的后脑勺，逼他乖乖就范。

白发少年举起双手，目视着后方，慢慢直起上身。

天狗面具还戴在他的脸上。

和没事人的他相比，栗花落散就狼狈多了，秀发凌乱得像刚睡醒，头上、身上沾满泥土和花叶。

“让开。”后者想爬起来，但被对方挡着，于是抬腿作势欲踢。

对方后知后觉，终于起身站到一边去。

栗花落散起身，疯狂拍打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拍干净。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把手枪一抬，隔着天狗面具，戳到般若院泷眉心上：“你终于疯了，是吗？”

知道她气消了，现在只是做样子，无视手枪的威胁，般若院泷淡定摘下丑陋的天狗面具。

那张好看到犯规的脸，明明已经熟稔于心，但当它重现天日，与白发相得益彰时，视觉冲击力还是拉满了，颜控、白毛控狂喜。

“唉……”栗花落散不禁叹气。

美貌作为一种稀缺资源，确实令人心动。

放下手枪，拿在手中把玩。

“绪方琉璃子说，我需要向你道歉，你觉得……我要吗？”栗花落散的口吻其实很真挚，奈何语死早，措辞听起来像□□抬杠。

换做十年后的他，这种场面，洒洒水。

然而，十年前的他，还是愣头青。

邪火重新燃起，般若院泷不豫，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觉得你要吗？”

无疑，这句气话火药味很冲。

栗花落散皱眉，按捺下负面情绪，尽量心平气和道：“唔……我猜你那天暴走，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我知道你们日本人比较容易感到不安，如果我让你感到不适，我可以道歉——对不起。”

不知为何，内心的空洞还在放大。这一点正反馈来得太晚了，他的精神瘾癖已经更严重，他需要索取更多情绪价值，来填满他内心的窟窿。

“我不接受。”他企图恃宠而骄。

“……”定睛看他几秒，栗花落散泄气，妥协道：“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说完，转身就走。

她完全不按剧本走啊……

“等等！”还想用高冷人设拿捏对方，结果自己先败下阵的某人，一鼓作气和盘托出：“那个……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对你说，下个月……一起去隅田川吧，烟火大会的坐席门票，我已经买好了。”

“……”栗花落散回头，无语地看着他。

你小子送个票，还要先打一架，打架有瘾吗？

另外，要说吗？你们好像没串通好，绪方琉璃子助攻失败了，她虽然没剧透邀约，但预告了烟火大会，惊喜已经大打折扣。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吧……

收下票，栗花落散顺口嘱咐一句：“到时叫上他们。”

乐开花的般若院泷爽快承诺：“小问题。”结果，到隅田川烟火大会当天，他看见邻座的伊奈利京，直接脸垮如山体滑坡：“怎么是你？”

后者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阴阳怪气地踩他痛脚：“怎么？是我，你不满意？”

“滚！”骂完，立马左顾右盼找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人被女生们拉走了。

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此时，连吃龙肉都没滋味了，遑论看年复一年的烟火大会。

看他没出息那样。

伊奈利京轻撞他肩膀，压低声音给他支招：“反正放暑假了，再约呗！远的，海边、露营；近的，东京塔、天空树、迪尼斯、环球影城、明治神宫……总有一款适合你。”

般若院泷瞬间被哄好，虹销雨霁，喜笑颜开，嘴角比AK还难压：“京，我原谅你了，不是因为你给我攻略，而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伊奈利京嫌弃他了：“好了，见好就收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