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划过空气，针尖如一点冰寒，在黑夜中尤为明显。

扶羽对准了他的头顶，身后两个声音交替着传来。

“师姐，你真在这里。”

“扶羽，你......”

扶羽一只手还抱住念初尘的头，她转过头，昊临和楚容站在她不远处，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收回寒针，将念初尘放到地上。

“刚才有鬼气侵袭这个山洞，伤了九天妖兽，还有千陌寒。”扶羽站起来，目光看向九天妖兽。

她刚才救的及时，它只是晕了过去，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一掌险些要了它的命，这鬼气到底没从何而来。

楚容抿唇不语，看了眼地上的念初尘，“原来你将他带下了綦天，难怪我还一直找不到他呢。”

扶羽金甸抬起，眉心微蹙，“不是我带他下綦天的，我还想问他是如何出来的？”

昊临也惊了一下，俊俏的眼瞪若铜铃，“不是师姐吗？綦天有结界，他怎么可能出来？”

洞穴里黑暗，也没有烛，村里百姓的身体还在洞穴里七横八竖地躺着，扶羽当即立断，“把九天妖兽带走，然后释放摄魂镜中的魂魄，让这些百姓先醒过来。”

地精石已经取到了，九天妖兽他们带走，这些村民醒来应该会恢复善良的本性。

扶羽召唤了玲珑翼，将九天妖兽放到上面，玲珑翼飞起时，扶羽将摄魂镜中的魂魄释放出来，洞穴里的百姓醒来。

九天妖兽一万年后会在睚眦山出现，扶羽没有犹豫，让玲珑翼直奔睚眦山而去。

*

到了睚眦山，扶羽没想到会看见单飞雪，她正带着殇阑阙的将士，一块块地搬运山上的石头。

乍一看见，扶羽想到一万年后单飞雪背叛了殇阑阙，投效千疏阙，而此时她却是一身戎装，带领着自己的将士不惜劳苦。

扶羽骑着玲珑翼而来，她从天边出现的那一刻，玲珑翼的五彩之色照向大地，如一座仙槎。扶羽一身月白云衫，踏着仙槎飞身而下，仿佛身披五彩霞衣而来。

单飞雪看见扶羽，赶紧过来见礼，“殇阑阙单飞雪拜见神女。”

昊临和楚容也陆续下来，昊临一见这阵仗，当即笑问，“你们这是干么，愚公移山吗？”

扶羽轻轻瞪了昊临一眼，后者嘟了下唇自觉地闭嘴。

单飞雪说道，“不瞒神女，修罗大陆的吸灵石太多了，有碍结灵息草的灵性，臣只是带兵能毁多少是多少。”

睚眦山上的吸灵石的确是多，山上她倒是没注意，山下的洞穴中有不少，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知道洞穴的所在。

扶羽说，“单将军有心了。”

单飞雪脸上从未有过笑容，中规中矩的一个人，常年一身男儿装，面容艳丽却不假修饰。与现在相比，一万年后的单飞雪倒是有些女人味。

扶羽拉回思绪，她感觉到玲珑翼身上的九天妖兽开始觉醒。

玲珑翼啾啁大叫，展翅欲飞却飞不起来，急得原地转圈，五彩羽翼拍成扇子。

九天妖兽抬起了头。

扶羽对楚容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施法，将九天妖兽从玲珑翼身上一把拉下。

九天妖兽应该是恢复了灵力，它本就是鱼身，从玲珑翼身上一下来如游鱼般满天飞舞。它身上不知道哪来的这么重的戾气，山上的将士闻到这种戾气，顿觉头疼欲裂。

单飞雪飞身而起，与九天妖兽缠斗，但她现在的修为连九天妖兽的皮毛都沾不到。

扶羽也飞身而起，她抬掌凝气，晶莹如水般的气泽如冰柱般冲天而起，瞬间天空中如被蒙上了一层冰雾，阳光朦胧隐隐，周围狂风激荡。下一刻，冰气在狂风中穿梭而过，狂风冻成冰点纷纷落下，冰雨惊现，在九天妖兽周围形成强大结界，九天妖兽在结界动弹不得，只得撕心裂肺地吼叫。

楚容也御风而起，手中丝带浮动，向九天妖兽射去。

扶羽惊声急唤，“不可！”

这一声不可太迟了，楚容的丝带击向九天妖兽时，扶羽设下的结界被巨烈地撞击，但是里面的九天妖兽戾气太重，并没有被丝带击中，反而将楚容的丝带吞噬。

巨大的戾气释放出一个漩涡，将楚容吸了进去。

“楚容！”

“楚容！”

昊临扶着念初尘，束手束脚，真想把他给扔了，可是扶羽有令，他又不能不管，急得直跺脚。

扶羽用灵力去吸，楚容在两股气泽中来回拉扯，她不堪重负，呕出了一口血。

扶羽自知这样下去不行，正欲用自己的头发变作强大灵力，可下一刻九天妖兽的戾气居然自己褪去，楚容的血在戾气中释放出祥和且善良的正义之光。

戾气在正义之光中分离解析，化为空气。

楚容灵力受损，从半空中跌落，扶羽接住楚容，见她已陷入晕迷，先给她补了一些精灵之气，然后才看向九天妖兽。

这妖兽不知为何，感应到楚容的血后居然出奇的老实，身体从天空中下来后，就一直趴在地上，像只蜷缩的小猫，呜呜咽咽着。

楚容的血居然可以净化戾气？

扶羽记得花神一族在綦天并没有多少功绩，也没有任何渊源，神血不过就是可以增强一点灵力，并没有其它的用处。

单飞雪先让将士撤退，然后才走过来观察楚容，“神女，依臣拙见，楚容神女是否与九天妖兽有渊源？”

扶羽拧眉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听说过。”

单飞雪看着扶羽，目光深重，“神女，据臣所知，灵魂互通，也可以制约对方。”

扶羽看向单飞雪，眸光略略发紧。灵魂互通的确可以制约对方，但也是同类互通，九天妖兽与楚容一人一兽，何来互通灵魂。

但让她奇怪的并不是这件事。

站在她面前的铁甲女子，眉眼肃立，不苟言笑，站如松，面若雪，神色岿然且坚毅。

单飞雪修为不高，竟知道灵魂互通之事，而且还讲得如此笃定，她似乎并不是猜测，而是来传教的。

想到一万年后单飞雪与她交集不多，她对这个人谈不上多了解，可是扶羽记得母亲曾有恩于单家——

当年的单飞雪只是一个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小叫花子，眼睛瞎了，腿也被爹爹打瘸了，一个人在寒冬里乞讨。那时候殇阑城里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看着她只是摇头嗟叹。

小女孩一身褴褛衣，冻得身体发紫，她面前的脏碗里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她抱膝坐在冰冷的石路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却还是冷得不停地打哆嗦。

她哆嗦得开始踌躇，呼吸急促，胸口冻得发紧，她脸色青紫，头脑却愈发晕胀。直到身体的每一处经络都抽得要绞在了一起，她的呼吸戛然在胸口处，也像被冻住了一般。

眼前一黑，她倒在了地上。

麻木的身体让她再也感觉不到寒冷，模糊的视线中，穿梭的人群在她眼前略过，走的飞快，却没有一个人走向她。

她想喊‘救我’，可是声音也被冻住，怎么也发不出来。

那时候单飞雪想，就算她喊了，可能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一刻，她居然想笑，可能是觉得这悲惨的一生终于要过去了，她不会被酗酒的爹爹打，她不用受尽苦楚出来祈祷。

结束了，真好！

她慢慢闭上眼睛，就在这时。视线里出现了道白色的光。

单飞雪叹了口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怀瑾神女救下她的那天，也不会忘记怀瑾神女将她寄养在将军家里，从那时起，她就发誓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看着眼前不太友善的扶羽，单飞雪笑笑，“我只是随口一说。”

扶羽转开了眼，“楚容的事我会处理，你带着你的将士先离开这里。”

不管楚容与九天妖兽之间有没有关系，现在她要把九天妖兽安置在这里，人多不宜行事。

单飞雪也识趣，拱手走人。

昊临放下念初尘，抖着酸胀的手腕道，“师姐，楚容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先带回綦天？”

“先不要，”扶羽说，“你看着他们俩，我带九天妖兽上到山顶。”

“啊，上山顶干么？”

“别多问！”

说完，扶羽再次召唤玲珑翼，重新带着九天妖兽向山顶飞。

九天妖兽反倒变成乖巧，到了山项，扶羽设了结界，把它放在结界里。

这时的睚眦山顶和一万年后没有区别，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是少了九天精草。

扶羽不懂，九天精草到底是什么，又从何而来？

或许时间会有判断，扶羽放下九天妖兽转身要离开。九天妖兽抬起头，对着她呜哽了一声。

那声音充满了悲伤，它豆大的眼睛里真的流出了泪。

扶羽看着它的眼，心底莫名刺痛，九天妖兽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要靠近她，眼神中透露出对她的不舍。

三天之中，只有扶羽有自己的坐骑，她懂得兽情，更懂得兽义。

她明白九天妖兽眼中的眷恋，是神兽对主人的情义。

可是她与九天妖兽并不相识，何谈情义。

这妖兽一万年后差点让她死在睚眦山上，这一世又祸害百姓，险些让她死在洞穴里，怎么吸了楚容的血气像变了一个妖似的。

扶羽走回去，招手在它头上抚摸，九天妖兽歪着头蹭上她的手，明显高兴了起来。

扶羽说，“你乖乖在这里待着，那都别去。”

九天妖兽认真地点点头。

扶羽转头，看向洞穴的入口，沉吟片刻，她飞身下了山顶。

还没到山下，扶羽便听到昊临大声在叫她，“师姐，你快回来呀，我顶不住了！”

一团黑色的鬼气围绕住昊临，仿佛一个黑洞，将他困在里面。鬼气强大，昊临几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扶羽心下一惊，她看见绕在昊临身上的鬼气分化出几道黑线，朝着楚容而去。

她从玲珑翼身上飞身而起，强大灵力在楚容前形成屏障，阻挡住鬼气。

鬼气被灵气而挡，落在地上化成虚伪人形。

同时，扶羽脚尖一点，也落在地上。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

又是这团鬼气。

它为什么每次都知道他们在哪里，每次都能及时赶过来捣乱。

上次想抢夺地精石，这次为何朝着楚容而来？

扶羽云衫浮动，金甸散发出一道灼亮的光芒，逼得人无法睁开眼。

昊临倒在地上，终于吐了口气，“师姐，你可算回来了。”

扶羽没有理他，笔直地瞪着前面的鬼气，“又不是你！”

不同以往，这次鬼气居然开口讲话了，只是声音苍老暗哑，“扶羽神女，我不是我的对手，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从前的情分？

扶羽微微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是故人？

一瞬间扶羽将自己的故人都回忆了一遍，不记得谁英年早逝。

“你不需要懂，但是这个女人我要带走，她对你，只有危害，没有好处。”鬼气指向楚容，声音带着一抹冷笑。

扶羽也冷笑一声，“她对我有没有危害我不知道，但你休想带走她。”

鬼气身体一滞，似乎是被惹怒了，黑色鬼气带着势可破竹的气势冲天而起，一条黑龙再次破竹而形，钻进云端，一时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黑龙在云端穿梭，看准了闪光的气势，趁势而下。鬼气瞬间扩散，将扶羽层层包围，想于时置扶羽于死地。

扶羽果断出手，丝带喷涌而出，天地间顿时风起云涌，雷声赫赫，这些丝带有如针尖般刺破厚重鬼气，轻巧灵力巧妙破出，反将黑龙驱散，扶羽手握丝带，转腕挥出间游刃有余，带出几分灵动之意。

昊临在一旁高兴地大声呼喊，“师姐加油！”

扶羽冷静地观察着周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论灵力，她绝不是这鬼气的对手，恐怕今日想擒住这鬼并不容易，而且她更不好脱身。

转眼交手十几个回合，扶羽想的没有错，这鬼气的确灵力强大，她拼尽了自己的灵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无数道黑芒向她刺来，扶羽来不及闪躲，地上一道人影跃身而起，一把拉住了扶羽的手臂。她的身体向前一倾，险险躲过了黑芒。

念初尘抱住扶羽，身体一转，快速逃离此处。

扶羽垂下眸，“你不是他的对手。”

念初尘沉眸看向鬼气，“我知道。”

要打败这鬼气，只有一个方法。

“可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

扶羽微微一愣，心里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如果是别人我就不来了。”

当年说出这句话的少年，如今同样站在她面前，不同的是，扶羽此时的心境变了，她没有神女丝，不懂得感动与心动，只有无尽痛苦的回忆，让她转开了眼。

鬼气卷土重来，念初尘御剑而上，他的剑气并不强大，剑芒只有剑身周围浮动，没有多少绝杀之气。

剑芒细弱，冲向鬼气时瞬间被他分化。

念初尘咬着牙，神情愤恼且憎恨，握着剑的指节骨白，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快住手！”扶羽灵力受损，但也不能让他有事。

昊临也看出扶羽的灵力渐弱，他一咬牙，提剑而上，“师姐，我来帮你。”

“不要过来！”扶羽想拦住昊临，可是为时已晚，她看着昊临飞身进入鬼气中，被重重绕住。

扶羽情急地飞身而起，想尽快破开鬼气，可是鬼气强大，扶羽的灵力被撞到了墙上，瞬间瓦解，鬼气分解了灵力，调转方向，冲进扶羽的身体里。

她心口一阵钝痛，鬼气在她的胸口涌动。

刹时，撕裂感拉扯着扶羽的身体，她咬住牙，还在凝聚灵力想驱散鬼气。

衣袖里，地精石滚落到地上，倾刻间化作一个黑色的漩涡。

扶羽差点忘了，她每次身死都能打开轮回之境。

虽然这是入魔了的地精石，但毕竟还是浩渊祖圣的眼睛，它有着穿越时空的能力。

扶羽被漩涡吸了进云，一双手将她死死地拉住。

念初尘拉住他，轮回之境的光芒在两个人的手腕上流转，带着分离解析的狠绝，执意将他们拆散。

“放手！”

“不放！”

这是第二次，他看着她进入轮回之境，上次他已经失去了一次，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身后巨大的拉扯力像拽住了扶羽的双腿，周围的景物快速略过，窸窣的哭声从轮回之境中传出。扶羽感觉到一阵疾风吹来，她睁不开眼，身体的疼痛没有消失，甚至鲜血滴落。

朦胧间，她看向前面的少年。

念初尘被挡在了轮回之境之外，他抓着扶羽的手腕，像打了结的麻绳，任由轮回之境的拉力强大，却就是分不开他的手。

他咬住了牙，脸憋成通红，俊逸的面容扭曲变形。额头上，手臂上的青筋被拉得细长，他的身体正被轮回之境切割着，时长时短，时胖时瘦。

身后的鬼气想置他于死地，黑芒一次次撞向他的背后。

念初尘的身体被撞出几个窟窿，鲜血舀舀流向他的手臂。

他还是不肯放手，死都不放。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扶羽蓦然大叫一声，像在睚眦山的洞穴时一样，她将念初尘拉进了轮回之境中。

少年扑向她的怀里，身体虚化地晕了过去。

扶羽在意识快要消散时，竟看到楚容的身体也飘进了轮回之境中。

她没有时间再想这些，意识跌进黑暗中。

*

“神女，我知道你嫁给我们首领不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们首领对您情深意重，你也该知足了。”

这是谁的声音？

嫁给谁？

扶羽意识回潮时，眼前一片红晕。她定了定神看过去，才发现她眼前是一个红色的盖头。

盖头外一个女子正忙着点烛，一面点一面同她讲话，“说实话，这门婚事，秘元息境上下是不同意的，是我们首领执意要娶。”

扶羽听着这个少女喋喋不休，总算找回了一些头绪。

她跌入轮回之境中，现在不知在哪个时空里。

秘元息境？

这是三祖圣时期之前的开天时期，而传说的秘元息境居然真的存在。

她站在床上，不动声色地听着。

少女点了烛，便向她福身，“神女先行休息，一会儿首领就过来了。”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扶羽愣住。

她还想多打听一些开天时期的背景，这女子怎么就走了？

扶羽拉开红盖头，眼前的宫殿倒是金碧辉煌，与三天时期无甚差别，但是这宫殿入目不实，应该是虚化出来的。这一点就不及三天时期。

三天时期的种族已然学会了建造房屋，修葺的工艺也委实讲究，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要多奢华有多奢华。

扶羽目光在寝殿里扫视，正好落在一面铜镜上。

她不犹豫地站起身，坐到了铜镜前。

眼前的女子让她错愕半晌。

少女眼睛大大，但却是一副鹰勾的鼻子，长得一副人不人，兽不兽的模样。

刚才那女子说她绝冠天下，就这副容貌？

开天时期的人都是什么眼光，还不如念初尘了。

扶羽叹了口气，脑子一团乱时，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袭喜服的少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