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迷

繁体版 简体版
看书迷 > 厌弃我后师尊反悔了 > 第3章 兄台

第3章 兄台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所谓天下黎民,不过愚夫愚妇。只要自己眼下可得片时安稳,便哪管它外面洪水滔天,哪管它事实真相如何。

二十多年后的嘉平八十七年,永安城中争相围观谢氏最后一任掌执被酷刑虐杀,并为之欢呼雀跃的百姓,并不关心谢氏是否含冤负屈,也不记得谢氏阖族有多少子弟曾为抗击尾鬼付出性命,更不记得灵尘境的军|民有多少曾追随谢氏恶狰啸月的旌旗血洒星峡海岸,方才在比大昭王朝更长久的历史上守住了东境国|土,使半壁江山不至于沦落尾鬼之手,使永安中人不至于遭受来自海外的铁蹄践踏。

他们只要怀着一种“眼见他楼塌了”的清醒和兴奋,感受着亲见“天骄自云端跌落尘埃”的刺激,津津乐道于“高门贵胄谋逆失败,阖族尽被诛灭,不得好死”的轰动,看一场“诛杀逆贼”的好戏,寻到三两个月间嗑着瓜子啜着酒时足以打发无聊时光的话题就好。

“来了来了……”众人嘈杂而兴奋的声音中,谢重珩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人修为被废,衣不蔽体,手脚皆折,铁链洞穿四肢和肩胛,浑身皆是酷刑留下的累累伤痕。他匍匐在地,竟连站立都不能,原本坚毅凛然的眼瞳中半是疯癫半是绝望。

谢重珩知道那是他伯父谢煜,然而这副模样跟他记忆中有天壤之别,让他几乎不敢将之与记忆中的武定君联系在一起。

昭明帝的心腹拽着铁链,将他拖破麻袋般毫无尊严地拖上高台,沿路拖出一条血肉破碎的痕迹。但他分明记得,这个男人曾在一次战役中单木仓匹马七次杀穿尾鬼军阵,斩杀其大将,多年前在大昭军中隐隐有战神之名。

刽子手们将他悬空吊起,以便观刑的百姓都能更好地欣赏,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地推向刑具,终于紧贴铜柱。通红的柱体刹那腾出散发着焦糊味的呲呲的白烟,模糊了看客的视线。数枚长钉随即透体而入,将他死死钉在其上。

“逆贼伏诛喽!”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与曾经领兵血战尾鬼护卫大昭的铁血将军濒死的惨号混杂在一起,像是地狱中一场狂欢的盛会。

谢重珩有短暂的呆滞,握刀的手筋骨暴突。

炮烙之刑,于现世中是残暴无道的昏君专用。然而千年后的往生域中,不过是谢氏族人众多惨烈日常之一。

火红铜柱上、熊熊烈焰中,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那些与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罪臣之后,他的叔伯姑侄兄弟姐妹。谢煜的身影与他们混在一起,眼球暴突,瞪着他,死不瞑目的模样。

惨号声声,充斥着他的耳膜。

如果说谢七的记忆中,族人们的遭遇都像是被强加在他神识里的画面,虽然真实,却像是从史册中读来,终归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那么现在,当谢煜被酷刑虐杀的场景突然撞进他的眼瞳,他才算是切身感受到了亲眼看见家族毁灭、亲人惨死的悲恸和愤恨。

而惨死之前,这些曾经在疆场上舍生忘死的天骄贵胄们,在天狱中曾遭受过什么样非人的折磨和凌|辱,谢重珩至今不敢稍稍去想象哪怕一点。

他前世未及弱冠而死,孤苦一生,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他自己,无有任何人关心、在意过他分毫,于感情上就尤为卑微、贪恋。谢煜虽不是他真正的伯父,却在短短四年中给了他父亲般深沉的温暖。若非身负重任,他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留在伯父身边。

方才的梦里,至亲尊长尚且鲜活得彷如就在身边,然而片刻之后,却以这样惨无人道的方式死在他眼前。

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这种冲击。

那一瞬间,他分不清胸腔里刀锋戳刺般的痛究竟是来自于原身血缘亲情的本能,还是魂魄骤然失去珍视的温情的绝望与恨怒。

那一瞬间,他忘了身处何地,忘了这只是个幻境,忘了他其实是千年后往生域中的谢七而非千年前大昭的谢重珩,甚至忘了很可能有旁人或鬼物躲在暗处,等着他露出破绽之时动手。

“你们都去死!”身为千年后往生域中见惯了各种血腥虐杀的谢七,他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为怀之人,当即嘶吼着,几乎是下意识地聚起全部修为。

雪亮的刀锋被灵力催出一道巨型虚影,划破烈阳下的天幕,猛地向人群高台斩落。

来到这个时空至今九年,哪怕身魂融合得再如何完美,哪怕目光敏锐洞察人心如谢煜都被瞒过,甚至他自己有时都错觉不是魂魄穿到了原身身上,而是原身多出了一段千年后的记忆,但在家与国的问题上,谢七跟谢重珩从来都是割裂的。

从前每每想到未来将不得不舍弃脚下的国土、身后的王朝,保全自己一家一姓,只因那是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以他们的血肉魂魄为代价,换来唯一的逆天改命的机会,是魂魄被迫接受的责任,躯壳的潜意识里总会生出难以言说的负罪感和抗拒之心。

然而此刻,他只觉得这些负罪感和抗拒之心简直是莫名其妙,是自作多情,是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威疆敌德曰武,平定祸乱曰武。安民大虑曰定,克绥邦国曰定。谢氏被抄家灭族、谢家人受尽酷刑而亡、谢煜被钉死在炮烙铜柱上这一刻,整个大昭王朝可曾有任何人想起,“武定君”的世袭荣耀并非是凭空得来,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以无数谢氏子弟的白骨垒成,以血肉维护浇铸?

直到临别前,谢煜还在告诫他,谢氏祖训,国重于家。但他们为之妻离子散、为之以命相拼、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国|度不仅抛弃、背叛了他们,甚至在他们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这样的王朝和帝王,有哪点值当他去维护?

这样的黎庶,哪里值当谢重珩的父母抛下襁褓中的他去为之牺牲!哪里值当他和族人去为之慷慨赴死!哪里值当他将之放在天平上衡量选择!

如今他代替谢重珩活着,岂能重蹈覆辙!将来的灵尘之战,哪怕眼看着尾鬼浪客的木屐踏平大昭,他也绝不参与!

青年眼瞳血红,千年后的魂魄深藏的不甘和恨意终于突破千年前的躯壳自幼所受的天下大义的教养,彻底爆发。

碎空刀暴烈一斩之下,高台也好,看客也好,青天白日也好,炮烙之刑也好,尽皆在扭曲的光影中化为缕缕薄烟。

诡异的割裂感中,谢重珩手提长刀,剧烈喘息着,悲恸和绝望浸透骨髓。

一方面,明知方才所见,无非幻象。另一方面,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幕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现实,而他根本无力扭转这一切。

灵尘境的旁系也许尚有一线生机,但昭明帝掌控下的王都森严如囚牢。遥远的撤离路线,只听命于帝王的诸多暗卫密探和永安北三营南七营的百万军|队,握在帝王手中随时可能开启的六条天绝道……

若非上天赐下神迹,他其实根本没有办法突破重重防线。

无论他的计划有多么成功,无论他以后做出多么周密的布置,无论他将来能救下多少旁系族人,哪怕他愿意以死相拼,谢煜一家乃至永安谢氏嫡系的所有人,都几乎没有改变结局的机会。

这是沉积在谢重珩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也是此前那场不祥诡梦的缘由。

这几年来,他一直将这种恐惧自欺欺人地死死压制着,不敢去触碰,更不敢去承认他的无能为力。仿佛只要他不去想,只要尽他的最大努力,就一定可以将他们活着带离永安。

似乎从虚空中再次传来“笃笃”两声,谢重珩眼瞳中血色未褪,却终于渐渐恢复清明。但见薄烟飘散,当下所处,竟仍是在客栈里他自己的房间中,连此前从噩梦中惊醒时打碎的粗陶茶碗碎片都依然如故。

但他明明记得方才已经行出了不短的距离,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阴风鬼气流转游荡,带来些微的眩晕感。光影交错中,房间内外都似乎重叠着无数扭曲而无形的鬼魅,正不怀好意地游荡在他周围,森然露着漆黑坚锐的爪牙,伺机咬断他的喉管,挖出他的心脏。

前有反常的沉睡,后有幻境。他若还没想明白自己已经遭了暗算,他这两辈子连躯壳带魂魄,拢共三四十年都算白活了。只是暂时不知对付他的是往生域的阴风鬼气,还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以前的谢七只知道往生域里面堪称幽冥鬼域,却是第一次领教,原来连入口处都如此邪门,竟能勾出心里最深处的恐惧和执念。

此处所在的南疆境是六族之一的巫氏的地盘。巫氏与谢氏同为六族中唯二的纯粹的凡人血脉,却处处被谢氏压了一头,两家素来不太对付,前世谢氏灭族的直接原因,甚至都是因着被巫氏参奏谋逆。而他的来历特殊,又是欺君离开永安,绝不可被任何大昭人察觉问题。

为着掩饰,谢重珩如今所用的功法并非从前习练的谢氏独门功法,而是谢煜留在乌金手环中的,要稍逊一筹。且因为习练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年,并未大成。

巫氏精擅各种诡异的符咒蛊毒。眼下他仍然没法判断,这些幻境是被巫氏或者什么别的对手察觉了他的身份,要逼他慌乱之下露出破绽,借以对付谢氏,还是单纯因入口的阴风鬼气而形成。

“笃笃”之声又起,居然果真有人在敲门。青年神色凌厉,英俊面容上,一双浸血的杏眼尽显凛然杀意,横眉看过去。

大约是久不见回应,门外的人一边拖着嗓音懒洋洋地像是自言自语“兄台,还活着吗”,一边竟十分自然地直接推门而入,随意得像是回了自己家,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弄开的门。

也许是察觉到活人的气息,那人眼中划过一抹亮光,在房间昏沉的光线中尤为明显。

然而同时,一道更亮的刀光已当头向他斩下。

碎空刀属于雁翎刀制式,刀身略有弧度,窄身薄刃,刀尖狭长上挑,锐利无比,近战时以速度和灵巧取胜。谢重珩本就修为非凡,何况经过五年的灵药调养,刻苦修习,对手极难全身而退。

刀锋斩落的刹那,那人一把劲瘦腰身仿若无骨般往后一折,险险避过,素衣白衫、皓雪长发翻飞似狂风中舒卷的浮云。连绵如雨的刀光下,他有些瘦削的身形柔韧如柳枝,轻快似鬼魅,竟每每擦着密集而致命的刀风堪堪躲开,连并不适合近身搏斗的宽袍大袖都没有损伤分毫。

短暂的几招试探没能探出此人修为深浅,谢重珩正待撤回刀势,全力一击,忽听那人又柔又懒地唤了声:“宋时安。”

青年下意识地一怔,刹那反应过来。就这么电光石火的一分神,碎空刀便收不回来了。

方才随着他的闪避动作猎猎翻飞的素白袍袖一时尽皆收起了张扬肆意之态,只余一点细碎的波动,春风拂过水面带起的涟漪般。

高瘦的身体随意站在对面,极是懒散的模样。那人两根细长手指轻飘飘捏着刀锋,锋刃划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淅淅沥沥顺着白玉般的指掌滴落,他却恍如不觉。

他似乎并未怎么使力,刀身却彷如嵌入了岩石中,难以撼动分毫。谢重珩便暂且放弃了,眼神从刀锋移上去,一边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话音仿佛被一刀斩断,“我的名字”四个字生生断在了喉咙里。

他没注意到那人彷如山间万年冻雪的长发,没注意到那张三分像人、七分倒像妖孽的魅惑容颜,只看见了积霜凝雪一般的眉睫下,那双仿似烙刻在神识里的狐狸似的眼睛,和翠碧如崖下春水的瞳仁。

像是千年后的往生域中,散漫地卧在无尽山巅浓雾之上沐着月华的那位神明。

近乎震惊的呆滞中,他微微张了张嘴,本能般蠕动唇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在心里喊了声:“师尊……”

那人这会儿倒充起了君子,竟没有趁机偷袭,仿佛此前未经许可就贸然闯进别人房间、战斗中使花招令对手分心的人并不是他,仍是懒洋洋地拖着嗓音道:“兄台人中俊杰,在下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师尊。”

似是瞥见青年骤然杀气腾腾的眼神,他一双魅惑中带着些凌厉的狭长狐狸眼都含了笑意,眼底却冷寂如冰,十分无辜地补充道:“你的口型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墨漆:你要的神迹来了。碰见了我,你可以许一个愿望。

小谢:所以你是……灯er?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