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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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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极其谨慎。毕竟事关重大,怕如果最后难以达成预期,罪责要着落在他身上。

但能被墨漆看中的人,经验和技术必然都是同行中拔尖的,在炼器方面的直觉,不啻于久经沙场的将领对战场形势的判断。

他若有此一说,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

谢重珩谢过老炼器师,又去看了另一边的飞舟工匠,却见几个人正在合力锤炼一块铁灰色材料,一看即知与那些箭镞是同炉而出。

他瞧了一会,顺手薅住一个人,虚心请教:“这位师傅,这是要打造什么部件?”

被他抓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墨漆连同飞舟一起从东境买回来的老工匠,也是主管飞舟制作的幽影。

见是首领询问,他本能地又要跪下,好悬及时反应过来,颤声回道:“是……是墨先生吩咐……将这炉熔炼的……材料分出一些,做……飞舟模型……外……外壳,测试其防御能力。”

见他吓得厉害,谢重珩也不好再问什么。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和进度,他就匆匆返回了开阳镇主府,去寻那个阴晴不定的人,打算诚心道个歉。

山洞中的事,真不是什么试探。天地良心,他只是心情大好,一时起了玩闹的念头,开个玩笑而已!

谁知让人生出这么大的误会!

相识多年,这位满身都是秘密的盟友虽喜怒难明,却算不上小肚鸡肠,兼且素来心思深沉,情绪不太流于表面。今次当面生了这么大的气,想必是自己无心的举动触及了人家的逆鳞。

他在墨漆的房间里等了一整晚也没有见到人。

军中事务繁杂,第二天一早,他就不得不回了军营,却没发现身后空中投下来的目光。

镇主府上空的一朵白云里,素衫的男人懒散躺在其中。那盏不知燃了多少万年的太初之光浮在身侧,静默如昔。

锋利兽爪把玩着一颗尚未雕刻完毕的枯骨头颅,半红半白,妖异又诡谲。皓白发间露出的却不是人耳,而是一双布满雪白绒毛的尖长兽耳。

九条蓬松的长尾在身后舒展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替甩动,无端显出几分压抑的躁郁。墨漆冷冷瞧着青年驭着战兽,消失在远处的阴风鬼气中,神色莫测。

他当然知道谢重珩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愤怒和难以接受。

怀疑那人也许不慎被他所伤时,按他正常的做派,应该悠悠然铺开神识感知一下,而不是立刻亲自过去查探,上了这种拙劣的当。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那人出了意外。

这种行径令他觉出了一点担心的意味。本是身在局中看戏的人,却于不知不觉间隐隐成了戏中一角。

反应过来这一点,墨漆骤然生出无边的怒火,或许还有一些无措,一些恐惧。

一个痛恨感情也不需要任何温暖的人,自然更没必要担心旁人。

哪怕这个旁人的七世都与他交错不清,甚至因他的好奇和不甘被他摆布于指掌间,重复七世坎坷挣扎,那也不该跟他有更多牵扯。

他玩|弄了人家六世,作为补偿,他会倾力替他终结宿命轮回,甚至以大昭的江山相赠,算是了断他们之间的一点因果。

此后就该相忘于岁月,再无交集。

狭长狐狸眼中寒芒森然。妖孽漠然想,或许,他从前对谢重珩还是太仁慈了些。

他该寻个机会,让他见识一下邪与恶,将那一腔热血浇灭,将那明朗的笑容逼成冷酷无情的杀意,将那颗七世不改的真心磨砺成冷硬岩石……。

七世轮回,除了克制着吃他的冲动,墨漆从未动过对他下手,凌虐他的心思。

但也许是这个弱小的凡人彷如一缕阳光,固执地悬在他的深渊之上,日积月累,竟令他觉出了充斥其间的黑暗一点点被凿开,凿出一点针尖般的空隙,终将被彻底凿透、颠覆一切的威胁,他终于生出强烈的不安,不想坐以待毙了。

论自身能力,他身为太初之光和洪荒大妖的后裔,血脉传承,有着全往生域乃至整个龙渊时空亿万生灵都难以企及的强大修为,是足以被奉为神明、站在云端睥睨天下的存在。

然而对于任何一种由人性而生出的感情,他却连三岁稚童尚且不如。

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呆得太久,挣扎不出,渐渐也会与深渊融为一体,再也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间的光明。

那些光和热都太过灼烈,会让他的眼睛痛到流泪,心焚成灰。

哪怕有人愿意劈开黑暗,斩碎深渊,将他拖拽出来,他也只会感到愤怒和恐惧。

那点孔隙中已经隐隐漏下了一线光芒,他要挖空心思,将它重新堵上、堵死,甚至不惜去伤害这人,去抗拒所有踏出深渊站在阳光下的可能。

毕竟,冷酷无情和鳏寡孤独才是凤氏一族的宿命。

垂目望着素白衣袖中露出的利爪,和爪间那颗头颅,墨漆唇角渐渐弯出一点温柔又妖孽的笑意,慢吞吞地将爪尖插|进它空荡荡的眼眶。

他将之举过去,靠近了太初之光,拖着嗓音问它:“还认得你的老情人凤炎吗,沧泠神君?喔,抱歉,也许我该称你一声,父君,虽然你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枯骨一派死寂,灯火凝固不变。

原来哪怕是当年那般惊天动地,以至于让整个九尾天狐部族陪葬,让凡人口中的洞天福地浮空明境堕为鬼域的爱,也会以血海深仇为终结。

身死千万年后,无论是情人也好,仇人也罢,纵使近在眼前,也不会再感知到任何悲喜怨怒。

这天底下除了岁月,哪有永恒?所以,要感情做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盟友已经在身后渐渐露|出了獠牙和利爪,准备伺机给他致命一击,谢重珩却对此一无所知。

那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见到墨漆几次。那人似乎一贯闲适,并不会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事,却像是一直在有意避着他。

他又实在忙得不像话,纵然偶尔碰面,也是极其匆忙地谈完公事就不得不匆忙离开,根本来不及提到那天的玩笑。

不仅是他,句芒祝融二峰下属十四镇所有人都忙到脚不沾地:日常治理、整顿辖地事务,尽可能地生产、囤积物资,操练兵士,收集周围各峰甚至各城的情报……等等。

跟奢比尸和朱雀城主的战争是早晚的事。两支势力甚至极大可能会联手对付他们,必须尽可能地提起做好一切准备。

除了这些寻常琐事,还必须抽调足够数量的可靠人手进入法阵空间,参与炼器和飞舟制作的事。

祝融山洞中的炼器师们按照谢重珩要求的方向,几经调整、改进,暂时摸索出了两种材料的炼制技术。

一种用于打造锋锐的兵器。一种则具有比传统制作峰主飞舟的玄铁更好的防御性,无需多厚,就能抵挡熔炼了破甲符的兵器攻击,正适合用于战舟。

从前的战舟模型经过工匠们多次修改,形制也最终由谢重珩拍板确定下来。第一艘成品试飞核验合格,准备投入批量生产。

如此一来,一架炼器炉根本不够用。

两人商议后,决定将原先被封锁、通往句芒峰地底的开阳洞口重新打开,又将句芒峰顶一并削了,照着祝融峰顶,建了个四面通透的巨型亭子。

句芒峰下的场景与祝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巨型法阵构建出的独立空间,同样规模的炼器炉。

此后两峰便分了工,句芒炼制兵器,祝融炼制防御材料,制作飞舟。

鉴于两个法阵空间都足够宽广,谢重珩在句芒那边设了个营地,精心挑选了一批兵士封闭其中,专习弓箭射击投掷之术。

待操练有成,再转到祝融峰底,正式登上战舟,进行实际飞行、战斗练习。除了中途转场,一切活动都在地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任凭朱雀城主的飞蜥部|队在空中如何侦查,也察觉不到他手上这支杀手锏的存在。

两边炼器炉一开,钱物就如同流水般投进去了。

纵然最主要的原材料遍布南境,尤其是句祝二峰,不用花钱,但却需要消耗大量的净灵石和天佑玉。

净灵石出产于朱雀城,天佑玉出产于奢比尸,二者都不算便宜。

作为南境原先最贫瘠的两峰,谢重珩怕引起怀疑,不敢直接与产地进行大批量交易,只得派人暗中从东境苍龙城下属的几峰陆续购入一些,成本大增。

即使兵士训练、炼石成器、改制飞舟这些事进行得如何秘密,两峰十四镇的普通幽影也极其明显地,比旁的势力更加忙碌,干得热火朝天。

何况在墨漆的操持下,这片地界上农耕种养、凿渠引水、搭桥铺路、开山建舍,一应规划得整齐有序。与从前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从空中望去,尤为扎眼,明显区别于其他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巡查两峰的飞蜥飞蝠部|队显著多了起来,次数频繁到几乎翻倍——朱雀城主终于起了疑心。

墨漆捏着两份城主金帖亲自找过来的时候,谢重珩正在祝融峰底,检视战舟部|队的训练情况。

虽说往生域中,城主看待下属的峰主跟奴隶牲|畜并没有区别,召见他们原本不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但千万年来,偶尔流落其中的凡人带去不少外界的礼制仪式。

即使都是些原本被他们视为血食的弱小种族,然而为了昭显上位者的风度和底蕴,幽影们居然也接受了不少此类文明。

两份差不多的金帖,分别传给句芒、祝融两名峰主,言说两个月后城中开放大型集市,下属三峰各势力无论大小,皆可带玉钱物资,前往交易。

二人在此处的简易主帐里碰了面。多时未见,谢重珩却根本没有时间同他寒暄,问得很直接:“两个月后的事,为什么现在就发帖?”

一句话切出了问题的关键。

按理说,各势力之间除了征伐,本就有不少交易往来。以城主之名开市,更是相对安全、公平,受下属们追捧。

根本不必提前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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