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娘娘，你说你自幼长于渔村，陈郡谢氏没有养过你半天，我是为了制止县主将引发群星坠落之象所以要渡忘川往玄朝，县主你一开始就要去北玄，又是为了什么？”

“我对陈郡谢氏并没有什么感情。”此时竹筏已经驶入忘川正中，湍流更急，寒彻之意更甚，虽然她已是四境的元婴期修士，仍然难以抵挡自亘古之时便横跨大地的忘川影响，她不免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了些，“但道氏是我母族，文宗皇帝对我有恩，我要往北朝报答君恩。”

“哪怕是死？”他讶异道，“你看起来，是非常惜命的。”

“那也要看为什么而死，若是为文宗皇帝，万死不辞。”谢萤毫不犹豫道，她本来在前世就该走了，正是因为不愿一切就此终结，她才不惜陨落，也要换得一切重来，为的是北玄正统，玄朝天下，她自然万死不辞。

“可你见过他吗？他对你有何恩？”

“没见过。”但前世他对她恩遇隆重，她也曾遥遥一瞥，望见身穿十二章金色冕服的道贞皇帝，他的面容被冠冕垂下的白玉十二琉遮住，只依稀记得贞帝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身形，身姿如芝兰之玉树，但气度不凡如覆雪之昆仑。

修士在五境渡劫期后，外貌便不会有变化，所以道贞帝虽然临朝百年，久到活着时就被上了“文宗”的尊号，却望之比晋王还要小一些的样子。

“说起来，县主母亲所属的云州道氏，跟文宗一脉已是血脉相连甚远的表亲，为何郡主对谢氏无情，却对已是远亲的玄朝道氏，甚是挂念？”

“也许是因为……”谢萤刚要说什么，却见天地间忽然风云变色，一条周身覆盖玄晶鳞片的巨龙呼啸而来，直入忘川之中。

如同叶片般脆弱的竹筏转瞬便被巨浪掀翻。

谢萤认得这龙，哪怕它化为应龙，身覆玄甲也认得，它正是之前负着元帝与她的蛟龙，因元帝借助蛟龙渡劫而重新晋升六境，蛟龙也渡天劫成功，化为应龙，是真正的龙族了。

只是这劳什子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风急浪大的时候出现……

……

谢萤猛的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她是仍然在斋宫之中，晋王容篡位不过是大梦一场，还是她果真已经陨落，得天道给予一线生机，回到了十四岁。

这里是哪里？

周遭的器物十分华贵，身上所盖的被子也是南明锦缎所制，十分华贵，宫室以白玉雕成，也无怪乎她以为自己还在斋宫之中。

“娘娘果然醒了，陛下果真是极其爱重娘娘，并不忍心惊扰娘娘清梦。”有一队婢女来到宫室，为首的女官笑道。

“娘娘？”谢萤拧眉，陛下？又是哪来的陛下？

当今只有两位天子，北朝文宗、南朝元帝，其余诸侯国只称国主，不敢称陛下。

而这两位的后宫，她都不可能被纳入，更不可能成为什么娘娘。

“娘娘，陛下虽未有册封，却令阖宫以贵妃之礼来尊敬娘娘。”女官似是怕她生气，连忙解释。

“我是谁？”谢萤早已察觉不对劲。

“娘娘，陛下并不许娘娘提起从前之事，已赐姓陈，将要择日封您为贵妃，虽是贵妃，却将与王皇后两宫并立，是为平妻。娘娘莫要伤怀了。”女官跪下，身后女婢们也慌忙跪下，似乎颇害怕谢萤一言不合就要发火。

王皇后？南北两朝均没有皇后。

难道这并非是本朝之事，谢萤想到之前落入忘川之中，恐怕神魂被摄，若不破此幻境，可能就此真的神魂俱灭，永远留在忘川之水中了。

谢萤起身来到梳妆镜前，发现这张脸还是自己的脸，只有眉间多了一枚花钿般的红色印记。

据她所知，这百年来，南北朝从未有过两宫并立的事情，也并未有过什么陈贵妃。

“看来陛下，确实用心。”谢萤胡乱应付道。

见谢萤并未发怒，女官松了口气，便领着婢女们为谢萤梳妆打扮。

前世，谢萤是斋宫元君，虽着凤袍冠冕，却是更加偏向帝王的中性装扮，并未如同此刻一般，按照嫔妃梳妆打扮过。

如今看来，后宫的装扮的确更加柔婉媚丽，并不太符合她的气质。

她这边刚刚梳妆完毕，看着镜中这带着三分冶丽的模样，的确让她恍惚觉得这是另一个人。

外边便有宫人宣陛下驾到。

身着绣有十二章的金色龙袍，缓步迈入室内的青年帝王，眉目媚秀、清冷艳绝，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脸上露出若隐若现的梨涡，颀身树立，如覆雪之昆仑。

谢萤简直无语了，这道士穿着龙袍倒也人模人样，且在忘川幻境之中，他容貌失却术法伪装，恢复原本的模样，竟然让谢萤呼吸都为之一滞。自然不是因为他容貌艳绝。

因为那瞬间，她将他的身影与天极殿上的文宗皇帝重合了。

差点把她吓坏了，竟然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她是被玄朝文宗纳入后宫了，她感到不可思议又十分可怕，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这是哪一朝皇帝？”谢萤迅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问他。

“应当是南朝先帝。”他说。

那这不就是元帝的父亲？

谢萤恍然大悟，她可能是扮演了元帝的生母，正是不久前才被元帝追封为荣国夫人的那位道氏女，她生前没有得到过皇帝的册封。

所以这是元帝父母的爱情故事？

可是她与道长在幻阵中扮演这对？实在不合，不合的很啊。

这皇帝似乎的确十分宠爱道氏，但后续道氏好像死的很早……

谢萤实在很怕，这幻阵难破，毕竟她前世从未与男子有什么接触，对这男女情爱没有什么造诣。

而道长么……无论他本是怎样的人，但他失去了记忆，在这方面与一个真正的十七八岁的无邪少年恐怕也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修仙之人，真的不好这口，恐怕难有默契。

这样想着，他已经缓缓行至她面前，那带着几分无辜之色，却又有着媚秀形态的眼中露出十分温和的神色，他似乎是在静静地端详她，也或许是努力想要流露出来一种男人贪爱女子的温情来。

但终究只有温和而清明的眼神，二人相对，仿佛心境澄明、坐而论道的道友，没办法产生半分暧昧的氛围。

哪怕她已经被打扮的十分像个妖丽无双、倾城祸国的妃子。

但她的眼神非常清明，且带着悲悯万物的苍冷。

“萤儿。”他注视了谢萤半晌，最终还是决心要演下去，索性不再看她眼睛，而是温和的挽起她手，尽力柔声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