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燕南度发现他站立在一扇做工精致紧闭的木门前。

远方传来缥缈的乐曲，叮叮咚咚，哐哐当当，有点刺耳，有点熟稔，像是喜乐。

喜乐，是谁成亲了吗?

是杜凉秋的成亲宴，不是已经结束，他已经回来了?

那是谁的?

他无意间低头去看，双手一伸出，瞧见自己身上穿了身红喜服。

哦，原来是他自己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那新娘子是谁?

杜凉秋腾空出现在他旁边，他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

一推力气挺大，把他给推了个踉跄，脚绊住门槛，扶住虚掩的门扉进了屋子。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屋内。

身后的门关得死死的，推了推，推不开，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锁给锁住了。

“别想着出来了，快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门外传来杜凉秋的声音，闻言他转过身走进内屋。

绕过层层叠叠的红纱帘，终于看见他的新娘。

新娘凤冠霞帔，锦绣华服，长长的衣摆铺陈开来，人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中间，双手交叠至膝前。

眼前人身形似曾相识，身上的喜服也似曾相识，他站立端详良久，没想起在哪见过。

心中有个声音催促他去掀开红盖头，他顺应心声，拿起放在一旁盘子上的如意秤，挑开挂在凤冠上的红喜帕。

随着对面人的脸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的眼睛是渐次放大。

是他第一次见面，误以为是天上仙子的云星起。

而现在斗转星移，日月变迁，仙子嫁给他做娘子了。

木桌上的红烛烛芯噼啪作响，昏黄烛火里，他瞅见少年一双眼眸微带盈盈水光地望向他，纤长浓黑的睫羽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好像是哭过的模样，难道是他不愿嫁给自己吗?

像认识不久的那位池姑娘一样，是被迫嫁人的？

念头一起，火气突生，他为什么不愿嫁给他，难道是因他心系旁人，心系那位位高权重，即使他远离京城也在寻觅他的王爷？

滔天怒火像被点燃的干草一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带着五脏六腑像是在火上炙烤。

他压抑着、克制住，生怕吓走自己的新娘子。

捏紧的手缓缓松开，放轻力道温柔地抚摸上少年白皙饱满的脸庞，语调放得极轻：“你不想嫁给我吗？”

因他的触碰，少年似乎瑟缩了一下，低垂下眼，仍乖巧地将脸靠在他的手心里。

他松开手，慢慢俯下身，面沉如水，极带压迫感，“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这时，他看清了云星起穿在身上喜服的纹饰，是他娘亲曾穿过的。

燕和雪嫁的人不是多么富有，对方娶妻连租轿子的钱都没有，仅能去借马娶妻。

可她坐在马上笑得开心，连路边人群里有她的亲儿子都没看见。

那是七岁的燕南度从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的光景。

以至于过去二十年，他仍记忆深刻，深刻到能在梦中辨认出眼前的喜服在最初是属于谁的。

另一件要紧事撞进他的脑海中，当年燕和雪穿着这件喜服离他远去，那么眼前的少年是否也会如此?

他先是害怕，再是愤怒，他不允许他在意的人再次离他远去。

紧紧笼住眼前人放在膝上的双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抬头想看少年的脸，谁曾想话音一落地，周围光线迅速黯淡下去。

眼前色彩如水墨般融化成一团，他努力去辨识，怎么也看不清。

当视线再次清晰，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光线恍惚不定，如隔一层水雾，他辨清身上人戴在头上的凤冠不知所踪，束好的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黑红白，色彩浓烈，对比显著。

他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呼吸带动着少年和他一起动作。

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身上人突然贴近，眼角绯红，一副好似刚哭过的模样。

弄得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半抬起身想给他擦擦脸，少年往他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接过定睛一看，是一只笔尖蘸满墨水的毛笔。

他手捏毛笔，疑惑地看向身上人。

对方没看他，自顾自扒下自己身上的红嫁衣。

不可否认，虽然燕南度不明所以，但他确确实实被眼前风光给吸引住了。

一双手趁他愣神之际握住他的手腕，指引他在他身上作画。

对了，少年是一位画师来着。

这是独属于他的调情方式吗？

唇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弧度，很好，他很受用。

可他不会画画，如若是要写几个字，倒是可以。

他知有种刑罚叫做墨刑，是行刑人在犯人的脸上刺青刻字，他认识几个这样的人。

所以他捏笔刻意避开少年的脖颈和脸颊，在其瘦削的身躯上写下了几个字。

在皮肤上写字的触感妙不可言，最妙的是，他每写下一个笔画，被写之人便颤抖一下。

字成笔起，对方软成一滩烂泥，强撑着坐在他的身上了。

他强行抑制住自己的躁动，心想他应该再盖一个名章，心念神动，另一只手真在床头摸到了一个玉章。

拿到眼前细瞧，上头刻的字慢慢显现，是他的名字。

毫不犹豫的，他果断在身上人的左胸膛印下。

红印一现，他随意往床下丢掉毛笔和玉章，迫不及待地扣住少年的后脑勺，歪头欲吻上去。

昏暗树林中，他想吻没吻上的唇近在咫尺，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可想象中的柔软并未出现，率先出现的是一阵地动山摇。

他的床猛地摇晃了起来。

是地震了?

他的新娘子因眼下变故嘴唇堪堪擦过他的脸埋首在他的颈窝，他心下惋惜，可美人胆怯，他得保护他。

他拦腰抱起怀中人想逃出房间，可一下地，他发现摇晃得更厉害了。

像是在波涛上行走，越摇越厉害、越摇越厉害。

厉害到他在明亮天光中不舍地睁开了眼，旖旎的洞房花烛夜顷刻消融在初晨阳光中。

日光穿过挑起一角的竹帘挤进船篷内，瞧见他终于醒了的云星起不再摇人了。

“你总算是醒了。”

怎么半天摇不醒，其他人全醒了，就他不醒，别是做什么好梦了吧。

说起做梦，他昨晚做了一个梦，简直是噩梦一场。

梦见王爷把他抓回了京城，将他关进小黑屋，日日夜夜催他画图，偏偏没一幅满意的，要他幅幅重画。

在永无止境的绘图地狱里，他被池玉露给拍醒了。

池玉露：“快别睡了，我们之前吃的东西可能有点问题。”

原来昨晚上大家伙全做了噩梦，梦境内容因人而异，总归是全没睡好。

明明睡的时间没多少，偏偏做噩梦，划船的赵七与安丛芳面色憔悴，精神状态不佳。

一问，之前未在宋府生活过的池玉露和云星起也做了噩梦，思来想去，问题大概出在安丛芳从宋府带来的干粮和水上了。

燕南度是在天亮之前一段时间睡下的，即使从池玉露口中得知昨晚吃下的食物或许不对劲，云星起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叫醒人。

刚好天光乍亮，他在赵七指导下学习如何划船，直到日上三竿，燕南度仍在睡梦中。

其他三人与燕南度不熟，不方便去叫醒，左右商量一番，只得云星起去叫。

进了船舱，叫了半天没叫醒，疑惑间探过鼻息，人是活的。

看样子确实是在睡觉，怕出意外的云星起只好上手摇，摇得手酸终于是把人摇醒了。

梦中新娘的脸与眼前少年的脸刹那间重合，燕南度眼神一暗，不动声色撩起一侧袍角遮住□□。

“嗯，出什么事了吗？”

二人离得近，男人起床嗓音低沉沙哑，低音炮震得云星起耳朵有些发麻。

看人睁开了眼，云星起松开摇他的手，“昨晚上我们吃的干粮可能有点问题，导致昨晚大家伙做了噩梦，我也做了，你呢，还好吗？”

某种意义上算是噩梦吧，毕竟他没吃到嘴。

“对，我也做了。”

目前不是被对面少年看出他小心思的好时机，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随口应和道。

他以前隐约能感觉出他是在意眼前少年的，没想到他心底深处是原想要更多。

他一脸倦意，看人钻出船舱和船外的人说着什么。

错过芙蓉帐暖度春宵令他多少有些生气，可惜气没用，谁叫打破美梦之人正是梦中差点与他共度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被锁好几次，删了一百多个字，改得不想再改了...大家意会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