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值日生按时把饭箱抬了回来。一个班埋头吃着饭，坐在讲台上的姜兰忽然来了一句：“中午吃完饭大家早点回来，今天桃北的妈妈给大家买了雪糕。”

小学生们一个个抬起脸，顿时欢呼起来。桃北坐在一众崇拜当中配合地笑了笑，继续吃着自带保温桶中的饭。

长安自然挺高兴，但高兴之余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她昨天才和桃北说完热吧？怎么今天她家的雪糕就送过来了？

吃完饭后小学生们被姜兰赶出去消食，长安追着桃北进了厕所：“哎，哎，小北，你等等我。”

桃北闻言一顿，在门帘前停了下来：“干啥。”

长安非常不要脸地笑道：“我还想要一个一品灵器。”

桃北一愣，瞪她一眼，愠怒道：“做梦吧你，门都没有。”

长安没心没肺地笑着，伸手拽了下对方柔顺的马尾：“我逗你玩的。”

桃北动了动嘴唇，麻木道：“去年我妈妈也送过雪糕。”

长安“哦哦哦”了几声，挪到了一边，冲门帘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半弯下腰恭恭敬敬道：“那好吧，请慢用。”

桃北：“......”

桃北破功了，脸也跟着裂了，抬手就要打她，被长安躲了过去，掀帘子赶紧跑了进去。

崔禾开了个好头，晚上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们纷纷和爸爸妈妈讲述了中午有同学家长送雪糕的英雄事迹，立刻有情商高的家长也和姜兰预约了第二天中午的雪糕。如此一来，雪糕便化身为接力棒，一棒一棒地传了下去。三班吃了一个星期的雪糕，小学生们眉开眼笑。

只有长安惨，她肠胃比较娇贵，一连吃了一周的雪糕吃坏了肚子。这回长女士跑厕所是真的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了，从在厕所里前前后后的晃荡变成了凄凄惨惨的蹲着。桃北注意到了，蹙着眉问她：“你肚子疼？”

长安试图打马虎眼，顺手揪来女性肚子疼最普遍的理由：“嗯......大姨妈......”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九岁好像稍微有点早......

长安惨不忍睹地捂上了脸。她不捂原本还说得过去，一捂桃北就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肠胃不好？”

长安没敢说话，从指缝里瞄了她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桃北没有按照她的预测冷笑出声，而是罕见地低了下头，眼睛望着膝盖，表情让人觉得她有点无措。

长安脑子一下宕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着急的直冒冷汗。就在这时，一位四年三班的小学生掀帘子走了进来，径直往台阶边走去。长安余光里模糊地瞄见了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考虑到桃北还站着她对面，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在外人眼中，桃北总是冷冷淡淡，一副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成熟模样。但其实她内心相当敏感，一瞬便察觉了长安的异常，也跟着朝那个同学的方向望了一眼。

没什么异常，只是她们班的一位同学要上厕所而已。她再看长安，发觉她虽然极力掩饰，但眼角余光仍留意着那边，身子也朝那边转了转。

她的行为实在太过离奇，桃北再是颖悟绝伦也难以猜出长安的真实想法，心头更乱。

长安盯着那个女生的鞋，看那双凉鞋踩上了第一个台阶。然后是第二个，她朝里跨了一步，就要转身开始松裤带。

地面上有些水迹，那同学大概是没踩稳，身子歪了一下，就要跌下去。

一开始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一声，整个人歪身一仰就朝下坠去。长安脸色一变，扭身飞速过去救人。还好她离得近，又早有提防，竟被她拉住了那女生的一条手臂。那女生被她这么一拉，歪倒之势短暂一停，没立刻摔下去。但情况也是十分危险，长安现在的身体毕竟幼小，力气又弱，拉不住一个马上就要摔下去的人，竟被她拖得身体前倾，看着也要栽进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一瞬之间桃北眼前一花，人影就没了。她奔了过去，下意识抓住了那女生另一条手臂。

“小北！”长安原本要跟着一起摔，手上忽然一轻，赶紧伸手扒墙稳住身形：“快帮我拉住她！”

桃北额角青筋炸开，肩头电击一样颤了起来：“一二三，拉！”

随着她这一声喊，两人同时后仰拖拽，长安另一只手也用上了劲，朝反方向狠狠一推，总算把那女生拽了回来，最后三人一起跌在地上。

“我天，好险。”长安抹了把汗，才发觉脚已经软了：“差点就掉下去了。”

旁边有几个也来上厕所的小学生目睹了全过程，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桃北坐在地上不语，但仔细看双手因为用力过猛打着颤。那个女生最惨，刚从鬼门关前远远晃了一圈，人给吓傻了，愣了几秒哇地一声就嚎啕起来。

“哇——我要回家——学校太可怕了，我不要念了，我要回家......”

“......”重活一趟还得哄孩子。长安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尽量往平了展一展，而后递了过去。桃北见状就没有掏纸，扶着地面站了起来。

长安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劝道：“学校也不都是可怕的，你想啊，好多小伙伴在一起学习，玩耍，多开心啊。而且每天中午我们都能吃到雪糕啊，回家你的爸爸妈妈可就不一定让你吃了嗷。”

她说着，冲对面的“雪糕”眨了眨眼。

桃北无语凝噎。

“可是，可是......”小姑娘哭了一会儿，好一些了，抽抽噎噎道：“我害怕。”

长安问她：“学校厕所是不是特别危险？”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是。”

长安放轻了声音，用以前给小孩子看病时坑蒙拐骗的语气诱惑道：“想不想重新建一个更大更好更安全的厕所，这样以后上厕所都不用害怕了？”

小姑娘继续点头，被她带得忘了自己原本打算退学回家：“想。”

长安笑道：“那我们去和老师提议，把今天的情况讲出来，让学校给我们建一个更安全的厕所，好不好？”

小姑娘下意识道：“好......”

长安得逞一般地咧了下嘴角，道：“那我们去找老师，好不好？”

小姑娘完全止住了哭泣，点点头：“好。”

“走吧。”桃北说道，却没有一个人往外走。

她是站起来了，但另两个都在地上坐着。其中一个还在哭。

桃北无法，只得安慰了几句，又告诉她回去就和班主任汇报，总算是把人劝了起来。她再一转头，还有一个小姑娘睁着大眼在地上坐着，小花裙被瓷砖上的湿漉漉的水迹浸湿了一块。

“起来啊。”桃北道。

“昂。”

长安这么说着，眼睛却骨碌碌转着，乖巧道：“刚刚太害怕了，脚软了，起不来了。”

她一连三个“了”，用得无比自然圆熟，若是换个人来真会被她骗了过去，只以为这小姑娘当真吓得厉害。

但桃北不是别人，早看出来她是早有预防准备救人的，此刻又怎么可能因为吓得脚软站不起来。长安也知道这人不好糊弄，干脆扬起脸来一转，迅速晃了下灯光，眼睛受到刺激，面上顿时泫然欲泣，哀哀切切：“唉，我知道小北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只是个转校生，我知道我不受人待见，我自己起来就是了。”

桃北只觉得见鬼：“......”

长安心里也砰砰直跳，这段话说得越发没有底气。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把握，越说越觉得自己太放肆了。也许是因为重生时间渐久的原因，她面对桃北不再有心理上的优势感，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胆怯无言的状态。

桃北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表示长安真的会在泥脚印中坐到天荒地老，只好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

“谢谢小北。”长安顺势起身，拍了拍衣服。

“都是泥水。”桃北看着她变色的裙子。

“哦，换掉就好了嘛。”血沾过全身的正首大人对裙子脏了这种足以令女生崩溃的事不以为意，非常潇洒地将裙摆向后一甩，笑眯眯地向外走去。

她们本来打算回班找姜兰，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正从办公室里出来透气的袁主任。主任一开门看见三个狼狈的孩子也吃了一惊，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长安当场把脸一擦，泪水潸然而下：“主任！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她语气实在太过凄惨，本来差点掉进茅坑的小姑娘不哭了，呆呆地看着长安，开始思考刚刚到底是谁受到了惊吓。平时雷厉风行的主任也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

“那个同学，你先别哭，把话说明白，到底怎么了？”袁主任将几人请入办公室，让他们坐下慢慢说。

长安刷地一下把手一指，被她指的那险些出事的小姑娘登时瞪大了眼：“就是她！主任，刚刚她在厕所，没站稳差点摔下去！要不是小北反应快拉住了她，一桩惨案就要发生了！”

桃北：“？？？”

那小姑娘见说到自己立刻点头，作证道：“是的，我......我......”

这事毕竟羞耻，小姑娘面皮薄，实在说不出口。长安作为目击者兼参与者，便帮她尽量美化一番说了出来。袁主任花了半天总算安抚好了那小姑娘，亲自要将她们送回去。长安见事情要结束，立刻张口道：“主任！主任主任主任！等一下主任。”

袁主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了？”

长安道：“今天是小北......”

她还没说完，先被桃北打断了：“第一个拉住她的不是我，是长安。”

袁主任一颗头转过来又转回去：“？？？”

长安自然无比地续道：“我没说第一个拉住她的是你，本来我们两个都要栽进去的，要不是你也拉住了她，那医院可能就要加一个床位了。”

桃北：“......”

长安又道：“主任，今天的情况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有多危险。这次能化险为夷下次就不一定了，那个坑道就算是一个成年人，要是不当心也容易掉下去。您要上厕所的，老师们也要上厕所的，地又很滑，出事了怎么办呢？”

袁主任一愣，算是知道这小孩来干嘛的了。

她想了想，笑道：“学校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放心吧。”

＊

受惊的小姑娘被主任亲自送了回去。长安和桃北从袁主任办公室出来，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桃北才发现，这压根不是回班的路。

“你往哪走呢？”

长安也是一愣：“啊？”

她刚刚是在想刚才的事情。

跨越时空的长安可以未卜先知，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她的未来。通过头几天的经历来看，基本可以确定世界确实是从前的那个世界，但命运的轨迹却仿佛有些许变化。比如她原本应该一直在厚积小学上学，却得知这次自己是转校来到厚积。又比如与桃北的见面，虽然和上一次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但在见面后的许多事情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比如上课被赵老师为难，在桃北本子上写下了计算公式，放学发现长帆迟到，一抬头发现桃北正坐在对面的甜品店中......

她想知道自己能改变多少事。上一次上小学的时候她同班的一个小姑娘去上厕所，没踩稳摔了下去，当场被拉走做了手术。于是这一次她打算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就让她守到了。今天她们救下了一个失足的小孩，明天是否也能改变她们的未来？

她脑子里想着桃北，一颗心禁不住砰砰跳了起来，面上也有了光彩。

“想什么呢？”桃北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啊？”

长安刚刚沉浸在心事之中，完全没有留意脚下的路，只当是桃北带着她走，谁知一抬头才发现走错了路。

“当然是在想刚才的惊险经历啊。”长安轻松地笑了起来。她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并且这事情也在她乐于见到的发展方向上，只觉得一身轻快，甚至想到操场上跑两圈。

桃北却不如她那般高兴，想着长安种种异常，再视而不见未免把人当成傻子，慢慢蹙起了眉：“长安。”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长安的名字呢。长安更高兴了，抬起了活跃的眸子，眉眼皆是笑意：“怎么了？”

桃北和她对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要掉下去的？”

长安天真无邪：“拿眼睛看见的啊。”

桃北皱眉，又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长安打定主意要跟她绕弯子：“那你说的是哪个？”

双方如此这般拉锯了一会儿，长安就是不肯说。桃北没了办法，也不问她了，回班休息去了。

长安松了一口气，慢慢往前走。

刚刚有一瞬间她望着桃北的眉眼，险些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幸好理智再次战胜了情感，没让她说出来。

说什么？我其实二十七岁的时候死了，九岁又活了？

她是个成年人，自然明白无论她说的有多真诚，只是空口这样说下去别人都不会相信。各种千奇百怪的事，只有自己亲自经历了才知道。

先拖着吧，拖到实在拖不下去了再说。

＊

月圆之夜，残骨城城主汶华站在一座深坑之中。

他面前是数以百计的鬼凶兽。它们诞生于地狱，无不磨牙吮血，暴戾恣睢。从外形上看，这些凶兽都有着大型猛兽的形象，最高大的一个甚至有五层楼那样高，像恐龙的骨架。凶兽的眼睛里亮着莹莹鬼火，如同豺狼的欲望。

深坑上方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浑身裹着黑袍。他左手边的人都穿着白大褂，手上拿着记录板和中性笔。右手边的则龙精虎猛，怀里抱着火箭筒。后面又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这群武装力量的小队长，肩膀上也扛着黑色涂装的火箭筒，望着深坑严阵以待。

夜空上没有星星，仿佛一块深沉的幕布。一轮人造的月亮冷漠地悬在上空，像一只巨灯般微微照亮了地和天。

“嗷呜——”

凶兽群中忽然冒出了一声富有挑衅意味的嚎叫。紧跟着“万箭齐发”，兽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

空旷无人的原野是天然的凶杀现场。深坑边缘那几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默默望着下面的地狱。夜黑越越的，银月的悬挂如同漠然的旁观。在这种氛围中，数以万计的凶兽的嚎叫就像是万鬼哭号，连上面端着枪的保镖都朝后退了一步，但汶华却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细看他的面部是没有表情的，眼神像一个AI。

“吼！”一头山一样的巨兽当先朝汶华冲了出来。在它们眼中，那渺小的直立生物就像沙滩上竖起的贝壳，而它们才是人类。在它的身后，万马奔腾。

汶华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吞没了。扛着火箭筒的那个男人忍不住看了左边的黑袍人一眼，如果实验失败，他们就需要负责清理下面那些恐龙一样的生物。他知道自己肩膀上的火箭筒里装的都是□□，可在那种庞大的生物面前总归有一种蚍蜉撼树的感觉。而且他深深地开始怀疑，几枚□□能对那些比楼高的东西起什么用处？

黑袍人没有任何动作，他左边那些拿着笔和本子的也是。他们对自己的产品非常有信心，毕竟那可是号称五鬼王之一的汶华。

汶华已经不见踪影。凶兽们朝着一个方向奔涌，头朝下扎进去，就像海底的漩涡，漩涡中心就是它们的猎物。可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忽然从它们前仆后继的地方爆发出来，残忍的红光照亮了地狱。凶兽们忽然成片地死去，就像那里投下了一枚核弹。

黑袍人左手边的科学家们开始疯狂地在本子上做笔记。看他们手腕抖动的幅度，扛□□的男人都要以为他们得过帕金森。

汶华提着双拳从尸骨中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那样淡漠，身上却流淌着熔岩一样的色泽。创造者说他不需要用刀，他的拳头就是他的刀。明明不是一个肌肉暴突，健硕如拳王一般的选手，可当他提起拳头的时候就连神佛也要畏惧。凶兽们惨叫着，哀嚎着，知道惹上了不能惹的生物，汶华依旧一脸淡漠地提起右拳，十分精确地轰在了一只以肉身强悍出名的凶兽身上。那凶兽胸腹之间立刻多了一个大洞，就像被炮弹轰出来的那样。

扛□□的男人松了一口气，知道不需要自己出手了。五分钟后，汶华解决了剩余所有的凶兽，转过身遥遥地望着创造者。

黑袍人笑了笑，带走了伟大的科学家们，给扛着□□的武装部队留下一句话：“炸平这里。”

扛□□的男人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的用处。他一个转头，深坑底下那台杀戮机器已经徒手爬了出来，他没有看惊呆了的火箭筒男，一脸淡漠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