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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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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淳于昇愕然循声转头。

宫宴那晚,他远远打量过与庄和初同席的这道身影,刚才一进来就看到她匆匆坐去庄和初身边,只觉得有些眼熟,也未作他想,听见这嗓音才猛然想起来。

这副相貌,他确曾在宫宴上见过,但这道嗓音,他却是在怀远驿听见的。

这不就是那个……

被泼了一身水还满口吉祥话的小女使吗?

今日换了副装扮,不似女使那样拘谨,也不似宫宴那晚的富贵,每一笔描画、每一件饰物都恰到好处,与这副灵秀的眉眼自然融于一体,只尽其责,毫不喧宾夺主。

可见为她梳妆的人不但用了手艺,还用足了心。

但不管换成什么装扮,无疑与在怀远驿看到就是同一张面孔。

只是……

他也记得清楚,那小女使戴着一副珍珠耳坠子,磕头的时候慌慌张张的,还甩掉一只落在地上。

可眼前人清清楚楚看着,耳珠光滑饱满,根本没有能挂耳坠子的空洞。

庄和初也在望着千钟。

冬日里天光薄,照进宫墙里,又减损几分,这间宫室原就不大,人一多,技在里面,就分外显得暗沉沉的,唯这一点生动的亮色,腰板挺直地站在那,从后看着,好像贫瘠险恶的荒滩砾漠中挺立着一株蓬勃的小树。

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疼……

还会让一些人头疼。

今日托付她的事并不算容易——无论裕王指出什么人是凶手,都请她编些理由给这无辜之人作证。

此事之难,难在来前无法明确裕王究竟要把何人推出来。

若皇城探事司耳目可用,想推敲出裕王选的何人,只要向各监调些相关消息,相互比对筛滤,便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可眼下耳目俱废。

但好在,既然都是编假话,那便是比谁编得更像真的,谁讲起来更动人了。

千钟直站到御前,忽闪着眼睛朝近旁座上一人望去,满面诚挚道:“那天,西凉世子不就是跟大皇子在一块儿吗?”

萧廷俊狠一愣,好歹及时咬住牙关,没崩出一声疑惑。

跟他在一块儿?

他那天离席之后就往这处来看庄和初了,回席路上,遇见查案的这一群人,才知宫中出了人命,再之后,就又随着这一群人折返回来。

从头到尾,也没有这西凉世子的什么事。

要不是他裕王叔忽然提起这茬,他都不知道这人曾也在那段时间离席过。

这话摆明是睁着眼瞎说的,但也摆明是要帮西凉世子证明清白。

萧廷俊脑子再混沌也转得明白,要保住西凉与朝廷的交好还在其次,眼前要把西凉世子清清白白地从这案子上择出去,最要紧,为的是在晋国公面前拔除倒向裕王这一选择。

庄和初没拦阻,至少是默许了她这路子。

但这球实在抛来得太突然,一下子直抛到他脸上,着实把他砸得一懵。

萧廷俊心中飞快转过这些的功夫,萧明宣好似不屑与千钟同列而站,从默不作声的李惟昭面前转回到自己座上,谢宗云随在他身边,颇有眼力地抢步上前,麻利地把淳于昇堵在他座前的那把晦气椅子挪去个不碍眼处。

萧明宣落座,才睨着堂下的人问:“世子和大皇子在一块儿?梅县主在何处看见的?”

“就在这儿呀,在这门外。”千钟有板有眼地遥手朝外门处指了指,“那晚大人在这里歇息,大皇子过来探望,世子跟他一块儿过来了,也想见见庄大人。”

萧明宣眉头一剔。

庄和初剥好那烤橘子,便摸出一方手绢,慢条斯理地拭着指间残渍,堂中纷纷扰扰,唇枪舌剑,好像都跟他不沾半点儿关系似的。

也仿佛真如这人那日踏在一湖冰雪间与他说的——别无所图,只愿平安终老就好。

“西凉世子与庄大人有什么来往?为何想见庄大人?”萧明宣又问。

“这您知道的呀。大人跟我成亲的时候,他们不是送来这么老大一块儿石头吗?”千钟说着大大展开双臂,使劲儿比量了一下,继续绘声绘色道,“西凉世子就想当面问问,大人从那块石头里凿出点儿什么来了。我说大人伤还没好全,还没顾得上动那些东西,大皇子就问,大人身体怎样了,我就说——”

萧承泽吃着万喜剥来的烤栗子,听得正有滋味,忽被庄和初低低一清嗓打断了。

再往下,确实也与眼前的事没多少牵扯了。

千钟闻声话音立时一顿,小心转眸朝那突然清嗓的人看去,还不忘仔细地拿出一副足够惶恐样子,“这个……不能说呀?”

“可以说,”庄和初还没开口,萧承泽已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说什么都无妨。”

“我说的都是实话,”千钟老实道,“保准跟裕王说的一样实。”

余光瞄着座下那张忽然一阴的脸,萧承泽好歹忍住笑,皱眉顺了口茶,思量着道:“朕记得,当晚这门外有侍卫守着,如果世子和大皇子一起来过,问了他们就能知道吧。”

“您真是圣明!”千钟忙道,“虽然大皇子来叫门的时候,世子没紧跟在他身边,但世子就站在门外不远的那片树影下面。我都看见了,侍卫们那么好的眼力,只要没偷懒走神,肯定也看见了。”

谢宗云站在萧明宣身后,看不见萧明宣是个什么脸色,但俨然觉出这张椅子周围的寒气又深重了一重。

谢宗云不禁暗叹。

进了庄府这些日子,吃饱喝足,这条小泥鳅是越来越滑了,如今就连当差人心里那些小九九都叫她摸得透透的。

当差这么些年,类似这样的事,谢宗云也没少经过,贵人在前言辞凿凿地说个一,为免麻烦,他起码不会逆着说个二,充其量也是含糊地说句想不起来了事。

这会儿唤来那些侍卫问,必定问不出句有用的,不过是行个过场罢了。

不待萧承泽唤人,千钟又殷勤补道:“再有,大皇子他们还没走的时候,瞿姑姑也来过一趟,她应该也看见了。问问她,也能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寻常时候,裕王直入内宫也在默许之内,但眼下诸多外臣在场,这会儿去内宫请人,裕王身边的人自然不方便,定是要差万喜去一趟。

只要把这里的事向皇后一说,待瞿姑姑过来,必定是要向着于大皇子有益处说的。

听到这会儿,淳于昇终于悟出点门道来,和萧廷俊遥遥对望了一眼。这一通瞎编乱造,三说两说,竟好像已成了铁一般的事实了。

两汪清泓一碰,到底是淳于昇先豪气地一摆手。

“哎,谁也别问了,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正如梅县主所说,那晚就是我要大皇子悄悄带我去见庄大人的。我知道此举不合礼数,又想着大雍一向狱事清明,主圣臣贤,不至于真冤枉了我,所以一时才没说出来。此事若有罪责,淳于昇一人担了就是。”

“这不怪昇世子,”萧廷俊忙也起身道,“是我想着,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宫里,有我带着去,只是见见先生,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应了世子。刚才看世子不肯说出来,我也没敢擅自说破。是我虑事不周,世子远来是客,父皇要罚还是罚我!”

眼见着话要往偏处走了,千钟见缝插针,急又往回扽了一句,“大殿下,世子要是一直跟着您,就不可能去杀了那个人吧?”

“是。”萧廷俊立时顺着道,“父皇,儿臣可以为证,当夜儿臣与世子一直同行,从这里离开后,原本是一同回席,是儿臣听到案发处的动静,才让世子先回去,自己过去看。且不说世子毫无杀那琴师的理由,只以此推算,世子就绝无杀人的时机。”

对一套现编的谎话来说,填补到这个份上,已算圆满了。

萧承泽不置可否,“裕王看呢?”

萧明宣面上蒙着一重霜意,也不下定断,只定定看向早该开口的那人,“晋国公,倘若西凉世子是清白的,那此案嫌疑最重大的,可就只有一人了。”

喧喧嚷嚷半晌的四壁之间又遽然一静。

片刻,方听一个如苍松古柏般的话音沉沉缓缓响起,“陛下,臣年轻时也曾在刑狱衙门历练过。断案一事,人言有虚,仅可为旁证,物证似铁,更易厘清真相。”

“晋国公言之有理。”萧承泽点头,还是问向一旁,“裕王看,此案有哪些物证能拿出来议一议?”

萧明宣朝后伸手,谢宗云便心领神会地掏出方包裹紧实的手绢,展开递到这只手上。

“物证就是这个扇贝壳子,也是本案凶器。”萧明宣隔着手绢托在手上,一双锋锐的凤眸仍定在晋国公身上,“就是案发当夜,从嫌犯李惟昭身上搜出来的。”

“嫌犯与凶器皆在此,审问便是。”晋国公缓缓抬眸,看向那默然立于一旁的人,“嫌犯大理寺少卿李惟昭,这凶器为何会在你的身上,你从实道来。”

万喜蹲在炭火前,手上翻着烤在炭火上的东西,心头比在炭火上烤着还焦灼。

昨日萧承泽交代他出宫办差,除了去梅宅传旨之外,还在太平观附近停了停,悄悄给去观中祈福的晋国公嫡女塞了一封信。

信是谁写的,写了什么,他全都不知,但在今日这场风浪里搅合到这会儿,再想起昨日的那份差事,大概也明白了几分。

逼着晋国公在今日做抉择的,不只裕王一人。

而晋国公如何抉择,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全在李惟昭了。

“李少卿,”萧明宣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兹事体大,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万莫辜负了晋国公对你的栽培。”

立在一旁的人披着重重目光,颔首走上前来,一分衣摆,长身而跪。

“臣罔顾圣恩,罪犯欺君,死不足惜。”

作者有话要说:李少卿:让让,该我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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