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软云轻，梨花映日。

赵姝儿见赵曦澄没有理她之意，便转身去求赵暄洁与赵明淳，让他们给她讲述双钗案详情。

“姝儿，你再这样闹下去，我怕端王叔又要把你关起来了。”赵暄洁用扇子敲了一下赵姝儿，笑道。

赵姝儿忙笑着躲开，一面嚷道：

“我父王说了，他再也不管我了。不然，我今天哪能来四哥府中。”

“端王叔同意你学仵作了？”赵明淳问道。

“我用了杀手锏，我父王被我逼得同意了！”

“不会又是闹绝食吧？”赵暄洁笑道。

“哎呀！你们都知道了！不过，这次我是真绝食了好几天，他才放出我的。”赵姝儿哭丧着脸，“你们看，我的脸都小了一圈！”

“好好好！我们信。”赵明淳说完，递了一碟酥饼给赵姝儿，笑道，“快快去补回来！”

赵姝儿接过，便开始吃起来。她边吃边找机会打听双钗案详情，可赵曦澄三人已经聊其它事去了，把她晾在一旁。

黎慕白从他们闲谈中得知，北夏和丹辽两国正处于战争胶着状态，双方势均力敌，都不肯轻易撤退，也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另外，庆阳长公主的四十生辰快到了，公主府将举办寿筵。并且，庆阳长公主与驸马卫昌有意在寿筵上给唯一的女儿卫韶樱暗中择婿。

赵姝儿一个人无聊，便拉着黎慕白跟自己说话。

赵姝儿抓起一块甘露饼，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抛去。

“你知道吗，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像黎慕白一样，做女子不能做之事。”她边吃边道。

黎慕白听完一怔，只见赵姝儿双瞳熠熠，头正微微仰起着。日光照在她面上，使得少女娇美的容颜直如春阳般耀目。

“郡主也要学探案？”黎慕白轻问。

“不，我要当女仵作。黎慕白是天下第一女神探，我就是天下第一女仵作。我的理想是，黎慕白破案，我就当她的专用仵作。”

赵姝儿说着，抓了甘露饼的手突地举起，似是振臂一呼，“我要和她一起携手，探遍天下案子无敌手！”

赵姝儿这一呼，引得正在高谈阔论的赵曦澄三人，朝她们投来齐刷刷的目光。

黎慕白低着头，假装不知，赵姝儿似乎是真不知。

赵姝儿语调转低，叹道：“可惜，黎家遇火灾，黎慕白也葬身火海。以后，我这天下第一女仵作，还真是孤单寂寞啊！”

“姝儿，你要是无聊，我派人送你回府。”赵曦澄凉凉说道。

赵姝儿这才发现几人都在看着自己，连连摆手拒绝，说自己好不容易出府一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待赵曦澄三人视线转移后，她又向黎慕白低声抱怨道：

“我这四哥，又冷又怪，有时候我真挺怕他的。话说你是怎么入了他的法眼的？你知道吗，他府中从未有女子出现过，害得我那皇帝伯伯还以为他有那个龙阳——”

“赵姝儿！”赵曦澄一声冷喝，打断了赵姝儿的话。

赵姝儿吓得一激灵，忙拉着黎慕白跑远了。

两人在梨花树尽头席地而坐。赵姝儿又向黎慕白问了一堆问题，大概意思是赵曦澄是怎样得知双钗案凶手作案手法的。黎慕白无奈，只好找借口搪塞。

日影西斜，杯盘半空，几人也酒至半酣。赵姝儿与黎慕白高谈阔论，兴奋之余，逼黎慕白日后要与她以姐妹相称。

黎慕白见她不似作假，言语风趣可爱，也就应下了。

赵姝儿被端王府派人接走，走的时候一壁嚷着双钗案，一壁直呼明儿个定要再来找白黎玩。

赵曦澄冷着脸打发了她。黎慕白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好笑之余又有点同情她。

她没想到，堂堂端王爷独女，居然喜欢验尸。忽而又想起自己，作为女子，她也不喜女红之类的，只爱探案。而父母却十分不局限她，虽母亲有些唠叨，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由着她来的。

思至此处，黎慕白心里突地又暖又痛······

······

选妃日期下来了，定在三月初八。府中众人，在童迁的指挥安排下，都忙碌起来，只有黎慕白这个司膳女官，无所事事。

她因制作碧玉簪花缠枝樱桃甘露酥香糕有功，在王府的地位已悄然提高。

王府里收拾出一处新院落，作为王爷与新王妃的起居之处。其它成亲事宜，也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赵曦澄是日日忙碌，但每日回府后，不管多晚，都会借传膳的名义，派锦允叫黎慕白来不梨居一趟，且每次都会带不同吃食给她，有时是软羊，有时是香糖果子，有时是酥饼糕点，但荷香糕却是一次也没出现过了。

黎慕白近日一直在钻研书画，想尽快破解“江山眉妩”图的秘密。

赵曦澄欲带她去端王府一趟，因为端王府有一个藏书阁，阁里收藏了大量的奇画珍书。

正好近日赵姝儿上府求借凉王府的司膳女官黎慕白，赵曦澄便允了。

原来，端王爷最近脾胃不适，食欲有些不振。

赵姝儿想着那天黎慕白做的酸苦辣甜四味俱全的糕点，被赵暄洁等人大赞，想请黎慕白再做一次。

于是，赵曦澄带着黎慕白把上次所用食材买回，命她做了三份。

第二天，黎慕白提着食盒，与赵曦澄上了马车。车内，赵曦澄把端王府大致情况给黎慕白讲了一遍。

端王爷自从端王妃病逝后，就再也没娶妻。目前的王府女主人柳妃，只是侧妃身份。

柳妃之前是端王妃的贴身侍女。端王妃病逝后，她也没离开，一直尽心尽力协助端王爷料理王府，对赵姝儿百般照顾。

端王爷见她为人善良，处事稳重，便提她做了侧妃。成为侧妃后，她也未生养，只知悉心抚养赵姝儿，仔细打点王府，不曾给外人落一点口舌。

赵姝儿听说赵曦澄带着黎慕白到了，立即跑出来迎接。几人跨过王府正门，绕过粉油大影壁后，便是一条鹅暖石铺就的苍径。

苍径两旁先是玲珑山石，间缀青红花木，后是千竿翠竹，个个滴绿。

黎慕白边行边暗赞，少顷眼前突然豁朗。

只见一方碧池，一鉴铺开，映着天光云影，异常清亮。沿池岸边，有红蓼坠丹、兰叶丛碧、蕙草袅香。

一条木栈道，连着石径，蜿蜒于水上。

木栈那头，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热烈，粉粉艳艳，如烟似霞。

当真是水木清华，景致鲜润。

几人沿池而行，来到王府起居之处。

黎慕白见这一带花木间错，庭院幽雅，更甚清明。

端王爷身着家常素色长袍，容颜温雅，只是面带倦色，大约跟这几天脾胃不适有关。

柳妃身着竹青色暗纹薄缎褙子，灰绿绣柳叶纹织锦衫，一条深青长裙，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柔善。

黎慕白随赵曦澄刚拜见完毕，赵姝儿就催促她拿出糕点来。

于是，黎慕白从鎏金錾花银质食盒里端出糕，依上次之法，切成四块，按顺序请端王爷与柳妃食用。

两人食毕，大赞味道独特，吃法新奇。

赵姝儿被勾得口水直流，在一旁眼巴巴望着。

黎慕白端出第三份糕，切成四块，照样子让赵姝儿吃了。

赵姝儿吃完后，却直嚷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味道交替，连灌几口茶。柳妃轻抚她后背，一脸慈爱。

端王爷对赵姝儿似是恨铁不成钢，任由她在一旁嚷。

他呷了一口茶，向黎慕白问道：

“你一个小小的王府司膳官，是如何想到将酸苦辣甜四种食材混在一起，从而做成一道食物的？”

“回端王爷，奴婢只是一时兴起想到的。民以食为天，食应民而成。人生有四味，酸甜苦辣，食材也恰有这四味。我素来坚信，只要不言放弃，苦尽定会甘来。是以，我打乱四味顺序，制成酸苦辣甜四味糕。我希望，食用此糕之人，尝过前三味，往后余生皆甜。”

端王爷听后，沉吟半晌，颔首赞许。

柳妃搂着赵姝儿，似是触动心肠，双目蒙上了一层水光。

随后，几人又话了几句家常，赵曦澄提出想去王府藏书阁拜读。

端王爷因精神不济，便命人陪赵曦澄前去，柳妃和赵姝儿则服侍端王爷去了后院。

王府藏书阁位于府内地势偏高处，四下里花木鲜茂，葱葱粉粉，还围着一带水。

藏书阁正门匾额上，錾刻着“杳霭流玉”四个鎏金大字。字迹清逸翛然，鸾跂鸿惊，似要飞举一般。

黎慕白见书阁分成了三个屋子，每个屋子所藏书画甚多。

靠左手边的屋内，立着一排排乌漆大柜子，里面满满都是书。

右手边的屋子里，都是大木架子，架子上安放着各种字画，有的平搁，有的立放，还有的悬挂于壁上。

正中间的屋子，桌椅规整，是供人阅读之处。正对着大门的墙壁正中，挂着一幅最简单的画。黎慕白见那画布雪白，猜测应是鲛绡雪制成。

画布正中间，画着一个墨色圆环。除此之外，画布上无一它物，俱是雪白一片，使得那个墨环像是嵌在一抔雪中。

赵曦澄告诉黎慕白，这幅画是先帝在位时赐给端王爷的。端王爷把画拿回府后，就一直悬挂于此。

黎慕白仔细看了看，不太明白此画的意义，正想再问赵曦澄，却见他已拿起一本书聚精会神看起来。她只好独自走进右边屋子，在字画烟海中孤军奋战。

翻阅许久，她并未找到跟“江山眉妩”图类似的画。

捶捶酸痛的脖颈，黎慕白走出字画屋子，却见赵曦澄倚着椅背睡着了。

她想起他这些天确实够忙的，便不好去唤醒他。

现在，只剩下那幅只画着圆环的御赐画没有检查了。

她正准备自己爬到书案上去取，赵曦澄就醒了过来。

于是，她请赵曦澄取下御赐画，边看边问这幅御赐画有没有过像“江山眉妩”图变化过。

赵曦澄肯定道，先帝御赐的这幅画，一直就这样，从未变过。

黎慕白问赵曦澄为何如此肯定，赵曦澄淡淡回道：

“我从小就能过目成画。只要我看到的一切，无论过去多久，都可以十分准确地画出来。”

黎慕白听完，又惊又赞。

同时，她又感到后怕，怕哪天赵曦澄看到自己出糗的样子后，心血来潮一画，顿时心里涌起一阵悲鸣。

她拿着那幅御赐画反复研看，问赵曦澄先帝的书画造诣如何。赵曦澄与先帝接触极少，先帝驾崩时，他还年幼，故不太清楚。

辞别端王府后，两人上了马车。

短时间内查阅大量字画，让黎慕白有些倦怠。

她半闭着眼，一面靠在引枕上稍做休憩，一面回想着在辞行时端王爷顺口提起的那句话——“当今圣上才是书画大家，年轻时极擅书画”。

她想，赵曦澄这过目成画的才能，应是传自其父。那么，当今圣上的书画才能，怕也是传自先帝。如果先帝极擅书画，怎么会赐给端王爷一幅如此简单的画呢······

人声嘈嘈，车马辘辘。赵曦澄凝视着昏昏欲睡的黎慕白，脑中盘旋着她今天所说的“酸苦辣甜”言论。

他想，她和他的人生顺序会是什么呢？想他自己，幼年失母，绮纨之岁险丧命，年逾二十，姻缘被断，以后是苦还是甜？

他看了一眼黎慕白，见她穿的虽是最普通的男装，却难掩少女的花颜。才过十五岁的她，绮年玉貌的人生，本应畅意温暖，却突遭横灾，一夕之间，成为孤女······

马车在凉王府停下。赵曦澄见黎慕白似已睡着，便伸手轻轻推醒她。黎慕白睡眼朦胧，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赵曦澄只好牵起她的手，扶她下车。

彼时，彤云向晚，余霞散成万丈绡绮，天边幻紫流金。

黎慕白被霞光一照，瞬间清醒过来。见自己的手正被赵曦澄握着，她脸一红，忙讪讪抽回。

赵曦澄也不甚在意，回头一瞥，见她双颊似有彤云飞上，嫣红如胭脂。一双惺忪的眸，似乎淌着流霞的光，溢彩滟滟。

赵曦澄微微一愣，似是有些迷晃。他眯了下眼，掉过头，继续慢慢朝府内行去。

地上，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几乎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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