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前行，赵曦澄看着黎慕白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底似乎滑过一丝恼怒。他冷冷问道：
“你怎知我心意？”
“殿下不必管，你要选的正妃，应是她无疑。”
“你真知我意？”
“三月初八，殿下就会明白我所说不假。”
“那我拭目以待！”
赵曦澄说完，别过脸不再理她。绣着缠枝梨花纹的锦帘，被风吹起，似有梨花飘来······
三月三，上巳节。烟柳软，杏花明，好踏春。
京城女子，每年都会于此日结伴外出游玩。赵姝儿因她有当仵作的爱好，往年都是无人邀她，她自觉去了也无味，因此上巳节她从不去踏春。
今年，她却主动邀请起黎慕白来，一是黎慕白从未嫌弃或轻视她有仵作的爱好，二是她想从黎慕白这里探个消息，那就是赵曦澄是如何找到双钗案凶手的作案手法的。
赵曦澄近日和卫昌一起打理和亲事宜，又兼任大理寺卿，日日忙。当赵姝儿上府提出邀请时，他见黎慕白日日心系“江山眉妩”图，便命她与赵姝儿一起去踏春，又命杜轩驾车护送二人。
赵曦澄刚松口，赵姝儿就拉着黎慕白一阵风上了马车。
“真好！”赵姝儿眉眼弯弯，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也算是在上巳节踏过春的人了！现在，我们闺阁圈，怕只有卫韶樱还没踏过春啰！下次聚会，我也可以说道说道了！”
“闺阁圈？”黎慕白听赵姝儿提起闺阁圈，心里一动，想到赵曦澄此次选妃，京城这些高门之女可能都会参与，便留心起来。
“白黎，我告诉你，我们京城有一个闺阁圈。能进入圈子的人，都是名门望族之女。那时，我觉得新鲜好奇，就加入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圈子无聊透顶。她们动不动就作诗呀，或者评比下女红，要么就来个琴呀棋呀，太无趣了。”
“嗯——是有点无趣！”黎慕白想起赵姝儿想当仵作的奇怪爱好，这些琴棋书画对于她来说确属无聊。
赵姝儿见黎慕白认同，便一个劲讲起来：
“我们那个闺阁圈，有一个厉害人物，每次聚会，大都是她夺头筹的。你猜猜看，会是谁？”
黎慕白想了一下在长公主寿筵上见到的几个女孩，心中一动，说道：
“会不会是皇后姨侄女高仪？”
“呀！你说对了！难道你参加过我们闺阁圈聚会不成？”赵姝儿惊呼道。
“我胡乱猜的。”
“这你也猜得出！要是女神探黎慕白这样说，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你一个王府司膳女官，是如何想到的？快快告诉我！”
黎慕白抽了抽嘴角，娓娓答道：
“长公主寿筵上，我见高仪的衣饰虽不华丽，但绣工却极其精细，款式也很独特，可见她女红水平颇高。另外，她没像其她女孩一样围着卫韶樱转，反而有好几个女孩围着她转。”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黎慕白点点头，继续道：
“论身份，她只是皇后远房姨侄女，比不上长公主的独女卫韶樱。且那天是在长公主府，卫韶樱作为主人，大家围着她转既是一种礼貌，也是看在长公主份上。可高仪，在这种场合，能被人主动围着转，就说明她有过人之处。”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次聚会，大家几乎是围着她转的。不过，那高仪有两样比不过别人，这次你再猜猜，是哪两样？”
黎慕白想起罗小绮的沉雅与卫韶樱的英气来，但决定装作不知，笑着摇了摇头。
“我就说啰，这次你再猜得出，我还真以为你是黎慕白转世了。我告诉你，就是琴和剑。琴是罗小绮的专长，她的琴技，我觉得不比那个什么‘琴绝’差。”
黎慕白听完，暗想，像罗小绮那样沉雅的女孩，会弹出什么样的曲子来呢？
“至于剑，是卫韶樱所擅长的。每次聚会，她都会随身携带一把宝剑。她舞剑，那剑花，好像漫天雪花一般，真是好看！”赵姝儿一脸向往，继续道：
“白黎，我跟你说，我也只有在比琴与剑的时候去聚一聚，就是为了听罗小绮弹琴，以及看卫韶樱舞剑。她俩一合璧，当真是剑瑟和鸣、举世无双。”
听赵姝儿这么一说，黎慕白也想见识一下。于是，她说道：
“今天，我们要不要去邀她们一起踏春？”
“不去，我喜欢归喜欢，但平时我都不跟她们往来。一来是我这对仵作的爱好，怕招她们家人不喜；二来是庆阳姑姑府邸森严，卫韶樱平日很少出公主府。我告诉你，卫韶樱还从没在上巳节踏过春呢！刚开始，高仪她们去邀她，被长公主拒了，后来就不再邀了。”
黎慕白听到这里，想起琴霜那天见到卫韶樱时，一副惊骇模样，心里默默盘旋起来，想去掏石黛，赵姝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起。她回过神来，止住掏石黛的动作。
突然，赵姝儿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她凑近黎慕白，低低说道：
“白黎，我告诉你，那高仪，居然喜欢你家王爷呢！”
黎慕白一震，顺口问道：
“郡主从何而知？”
“我见过她的一条青碧色罗帕，帕上绣的是白色兰花，还有诗，我隐约记得是‘朝露待澄曦，芳意结白兰’这两句。”
黎慕白觉得赵曦澄选妃一事必将很精彩，不过，她心中已知正妃人选。她不动声色，假装不懂地问道：
“这两句诗也没什么，郡主是不是太多心了？”
“高仪在我们闺阁圈作诗时，常自比朝露。你看，朝露待澄曦，说的不就是她在等待我四哥嘛！”说完，她伸了一个懒腰，又随口说起其它事来。
有黎慕白这个专心听众在，赵姝儿一路上话就没停过，倒把她邀黎慕白真正踏春的目的抛一边去了。到了郊外，两人下车，柳妃已带着仆妇侍女们提前打点好一切。
春阳暖融，草木新茂，只见一树一树的花下，满是穿红着绿之人。一个个衣饰鲜亮，珠钗明耀，真不知是人在赏花，还是花在赏人。
赵姝儿与黎慕白也来到一颗杏花树下，柳妃正在等待她们。
黎慕白见她今日穿着蜜合色镂金丝钮桃形莲瓣纹对襟长褙子，头上带了一个饰金镶宝的花冠，比上次在端王府见到时要华贵许多。
黎慕白自己今天仍是淡蓝交领袍子，纤细少年模样。她刚给柳妃请安问好，就被赵姝儿拉着摘花斗草去了。
赵姝儿穿了一件秋香绿绣长枝海棠花的薄缎褙子，下面是一条葱绿细褶绫裙，双环髻上各插了一支碧色簪尾雕花垂串珠的玉簪。行动间，那串珠左右晃动，泠泠作响，衬得她甚是灵动。
两人席地而坐，赵姝儿忆起此行目的，开始强问黎慕白关于赵曦澄跟双钗案一事。黎慕白再三搪塞，最后被迫答应去探赵曦澄口风，赵姝儿才放过她。
闹了一阵子后，柳妃派人请她们去用点心。一时点心吃毕，赵姝儿给黎慕白讲起她当仵作的传奇经历。
黎慕白看着蓝澈的天空，想起罗小绮那个湖水般的女孩来。她提议去找罗小绮玩，赵姝儿十分赞同。两人请示柳妃后，一起出发了。
一路上，花树团簇，笑声盈耳。黎慕白见有不少女眷戴着帷帽，在花树下竖起围挡。
围挡里，只听到欢声笑语一片。也有些女子围坐在山坡脚下斗花斗草。山坡另一边，隔着一溜长长的围挡。
围挡那边，有男子们在喝酒划拳，伴着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偶尔还夹着有几句诗词。
黎慕白与赵姝儿来到罗小绮所在的围挡处，只见几个仆妇正在收拾物件。一仆妇告知，罗小绮弹完琴，已启程返城去了，她们几个打理完毕后就要赶上去与她汇合。一年纪较老的仆妇，看了看二人，说道：
“你们也早点回去。虽说城外风光好，但切莫贪恋。”
黎慕白点头致谢。这午时才过，罗小绮就已回去了，两人略带失望，悻悻而返。
赵姝儿见山坡上有人在放风筝，于是拉着黎慕白往那里跑。赵姝儿也想放风筝，一个穿湖水蓝衣裙的女孩正好有多余的，便送给她们一只天水蓝蝶形风筝。
黎慕白擎起风筝，配合赵姝儿手中的线轴逆风慢跑。
风携上枝稍的春色流过耳畔，令她不由忆起幼年时溜出府与江豫一起放风筝的旧事来。那年的春光也是如斯明灿暖融，仿佛她仍是那个承欢父母膝下肆意淘气的小女孩。
赵姝儿扯着线唤她松手，黎慕白一顿，压住心底绞痛，松开了手中的风筝。
只一个恍惚，就已物是人非！
忙忙乱乱，风筝总算升上了天空。两人刚松一口气，一阵大风吹来，赵姝儿的手没拉紧线轴，风筝就带着线轴，独自往山坡那边的小树林飘去。
她与赵姝儿忙追着风筝跑，正气喘吁吁时，却见一年轻男子举着一只天水蓝蝶形风筝走来。
男子身后是红紫的芳菲映着碧澄的天。只见他穿着缥碧色如意联珠纹宽袖锦衫，墨发轻扬，眉尾舒展，目似点漆。风鼓起他的衫袖，男子一步一行间，有如流深静水、踏歌沧笙。
黎慕白觉得此人自己曾见过。
“敢问小娘子，可知这风筝是哪家的？”
男子声音玉润，如山间深流的泉，有说不出的清与雅。
这声音，黎慕白曾听过，只是那时的声音，比现在要跳脱些。
此人正是王岑之子王赟。黎慕白曾在虞洲与他玩过击鞠。
黎慕白不虞王赟这么快就抵京了。她正想退到赵姝儿身后，却见赵姝儿螓首深埋，两腮晕粉，双手绞着一条罗帕。
王赟温润地笑了笑，举起风筝欲要问黎慕白。黎慕白赶紧低躬身躯，不让王赟看见自己的面容。她定了下心，假装成赵姝儿的小厮，放沉嗓子，道：
“这风筝，正是我家小娘子的。”
说着，便准备去接过王赟手中的风筝。王赟目露疑惑，欲让黎慕白抬起头来，赵姝儿却突然抬首，一把抢过王赟手中的风筝，声如蚊蚋：
“多——谢······”
“在下王赟，为大理寺卿。”王赟从黎慕白身上收回视线，叉手施礼。
“你是王赟？”赵姝儿一扫刚才的扭捏之态，美目圆睁，似是撞到仙人一般，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我是端王之女赵姝儿，于仵作一行深有研究。以后，你查案时，能不能带上我？”
说着，赵姝儿的眼神直往王赟身上拴，生怕他溜走似的。
黎慕白被她的转变如此之快弄呆了。王赟被她瞅得面皮泛红，那清泉般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波动：
“这个——在下需要先请示端王爷殿下。”说完，他欲折身而去。
“别去问我父王啊，他肯定不会同意······”赵姝儿跺着脚，急急说道。
这时，一个穿水红色半臂褙子的女子匆匆跑来，问黎慕白几人有没有见到她家小娘子。原来，她家小娘子就是送赵姝儿风筝的穿湖水蓝衣裙的那个女孩。
黎慕白见天色将晚，突然想起罗家老仆妇对她和赵姝儿说的那句话——“你们也早点回去。虽说城外风光好，但切莫贪恋”，心下立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