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迷

繁体版 简体版
看书迷 > 京都十里春 >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回到马车上时,杜初月已经平静下来,元昇特地舍了自己的马车与她同行。

杜洵徘徊在车边,可当他看见杜初月的脸色后就没再靠近。

马车前行,杜洵的身影渐渐变为个小点,与那无边的黑夜与空旷的草地融为一体。

元昇从车帘外收回眼,瞧向身旁的少女,她于车厢角落蜷缩着,轻合双眼,安静无比。

“你……”

算了,他决定不要吵她。

他记得奶奶提起过,说是杜初月儿时曾经遭遇过乱兵,那时他只以为她是当着奶奶的面信口胡诌,如今看来却像确有其事。

视线不知不觉已在她身上停留许久,见她眉间若蹙,肤如冰砌,细看还能见到皮肤下的些许蓝绿,像个脆弱易碎的琉璃人。

有时他真不懂杜洵为何会送这么个人来雍州。

马车抵达王府,元昇下了车,吩咐不要叫醒杜初月,让车子一路驶向了步幽阁。

绿漪见杜初月归来原本很兴奋,但迎上去后又察觉气氛不对。紫檀向她递眼神,“娘子疲乏,快些去备热水。”

绿漪点头如捣蒜,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浴桶中的热水备好,待侵入那热水之中后,两名侍女识趣地不再陪同,独留杜初月在浴室之中。

热烘烘的水汽蒸在脸上,杜初月闭上眼,眼中再次晃过那些场景。

在蔚明城的马场,元昇问她可否骑过马,她回答骑过,她没告诉他的那是在逃难之时。

那是匹很小的五花马驹,因为要载他们两个孩童,所以太子府的宫人们将它分给了她。

它年纪轻,很容易受到惊吓,遇见冰地或者不易垮过的山丘会先长嘶一声,喜欢吃干净的麦秆,喜欢在太阳底下瞌睡。

它最后被叛军分食掉了。

那会太子妃以及他们身边的护卫宦者都被乱箭射杀而亡,她和阿崇被迫舍去马驹,藏匿于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

可那小马驹似乎有了灵性,竟寻着味道找来。

她当时没有选择带它走,而是抱着阿崇躲去了附近隐蔽的兔儿洞中,不久果真见叛军沿着马的踪迹寻到了那。

他们扯着马羁让它再找,但它却怎么也不肯动了,于是他们动手斩掉了它的头颅。

她抱着阿崇躲在幽暗冰冷的兔儿洞中,看着他们大笑着举起它的头颅,用水囊装它的马血,用军刀插入它的马肚,扯出蠕动的血肠,用军刀将它的骨肉分离。

刀子嵌入马骨,咔嚓咔嚓,一声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她蒙住阿崇的眼睛,自己却没逃过那些血淋淋的场面。

然后空气中开始弥漫火烧掉毛发的味道,他们边吃肉边骂骂咧咧地用刀试探附近的洞穴。

她捂住阿崇的嘴,又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久有脚步声来到他们藏身的洞穴之外,只是停留了些许,似乎要调头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树枝的缝隙之间就有刀尖一下下刺进。

刀风在耳边簌簌作响,她死咬嘴唇,口中尝到了铁锈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刺伤,也不知道阿崇有没有被刺伤。

后来叛军终于离开,再后来他们凭着喝雪水吃草根终于等来了金吾卫的救援。

杜初月往下沉,让热水淹没自己,窒息的感觉可以将记忆驱走,也可以产生求生的本能。

她兀地出水,深吸一口气。

“紫檀。”

出口的嗓音嘶哑无比,像是被烈火烤过。

“是。”

紫檀在浴室的屏风外应了声。

“把我那只木匣子拿来。”

紫檀又称是,不久就将木匣子捧了来,杜初月就着她的手推开木匣,从里面取出那块玉符。

手指在玉符底部摩挲一阵,拂过那些篆刻繁复的纹路,她目光冷冷地端视着那个字。

“雍。”

她忽地将它攥紧。

雍州府衙的街道外,高芥与杜洵在做今晚最后的分别,两人站在老榆树下,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太过分了些,您说是不?”

“……是。”

“如何能对着一个弱女子那样示威,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杜公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不会。”

“哎,好好安抚您闺女。”

高芥摇头晃脑地走了,杜洵佝偻着背脊立在原处,表情麻木,目光幽深。

不久人影一动,他挪步回府衙,半点脚步声也没有发出,幽灵似的。

待他推开自己位于府衙西南角的小院的院门,却是脚步一顿,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那点着灯的灰石砖房。

院中静悄悄的,他合上院门走了进去。

房门没有关,“杜初月”正独自坐在里面,身披素袍,头发微湿,满头长发单用根红绳松松地系着。

她坐在他平日用饭的木桌前,用手转动水杯,手边放着当初他给的那块玉符。

“阿爷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缓平静。

杜洵微微躬身,迈步走进去,顺手带上门后,房间顿时变得狭窄逼仄,桌上那盏火烛就能将整个屋子照透。

“卢侍御。”

他低低道。

“杜初月”忽然轻笑,“杜公原来还记得我的身份,我只当日子久了杜公真将我当作杜初月,您的爱女。”

杜洵敛着眸子不说话,背脊越发弯曲下去,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模样。

她从桌边起身,走近他,“至我到雍州,杜公不仅对我不闻不问,还费尽心机将我与那雍州世子捆做一处,此皆因杜初月身份特殊,也就罢了。”

她倏然拂掉桌上水杯,声音凛冽,“但元桀私自豢养军将,你为何不报!”

今夜,直到她亲眼见到蒙朝那纯金手串才明白严府账目上那金额硕大的支出流向了何方,那账目上的数字名目竟然是牙外军军将的品阶。

元桀一直在通过他夫人娘家的财力在雍州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支牙外军不听命于雍王,也不听命于庾卓,而是元桀的私人军队。

杯中茶水倒流,填满了桌上的沟壑,棕色桌木被水侵染得像是暗红的血渍。

“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晓此事,杜使君。”

少女的脸上有不容侵犯的威严。

杜洵哑然开口:“皆因雍州军偏居一地已久,内部盘根错节,某担心卢卿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故打算待到时机成熟再一一告知。”

“何时才叫时机成熟?”

杜洵踌躇着没有答话,杜初月冷笑:“杜使君是否还记得当初那封密信?”

“……自然记得。”

“‘潜入雍州,搅弄局势,收复骄蕃。’,不瞒阁下,圣人命我潜入雍州,除了弄清雍州局势,最重要的是为要雍州重觅一位新主,引他归朝。”

自雍王死后,雍州军的统领本该归于副使庾卓,庾卓身性刚正,对雍王忠心耿耿,她原本只需在元府三子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找机会操控庾卓,就能使整个雍州归伏,但元桀私养军将这件事却将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元桀野心勃勃,他今日可以私养军将,明日就能控制整支雍州军,下一步他要弑弟得位,那么再下一步呢,他是不是还想成为第二个幽王?”

杜初月冷道:“无论杜使君的时机何时成熟,元桀我必须要除去,介时还请杜使君切莫袖手。”

说着她就要离开,杜洵在这时出声,“卢卿。”

杜洵回头,目光焦灼。

“卢卿方才说要为雍州重觅一位新主,您不属意元桀,那么在元昇与元子佑之间是否已有人选?”

屋内的火烛光微微摇动。

杜初月眼前漫过一阵晨雾,雾中是元昇骑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的模样。

她没有回答,径直出了房门。

待到院门前时,又回过头去望了望杜洵的这间小院,破损的瓦片,干枯的瓜棚,无处不见的颓败竟让人感到一股……

自虐之气。

杜初月微蹙眉头,压住心头异样。

她乘马车回了王府,王府中静悄悄的,月光如薄纱般倾泻而下。

很快到了离步幽阁不远的折角长廊,那长廊一横一竖,竖廊沿着地势斜斜往上。

视线微移,杜初月忽而回头,却见元昇正领着阿非立在那横廊之中。

他应是来看望她是否还安好的,可看到的只有她出府去见了杜洵。

夜色让彼此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

杜初月近日常在张環的翠梧院走动,而元昇则和庾小将军重拾了儿时情谊,王府中人常常能看到两柄油伞于那皑皑白雪之中前往不同方向。

很快到了庾卓冬巡拔营这日,天蒙蒙亮时,元老夫人便携府中女眷前去雍州城北门向庾卓践行。

恰逢大雪初霁,天光云影,但见庾卓领着三千将士整装待发地聚集在城楼之下,如同庞大雄浑的乌云。

幕府及府衙的官员围在四周,张環扫视片刻,“大郎三郎因政务脱不开身倒罢了,为何不见着二郎?”

她们很快就知道元昇去了哪。

城楼下,元昇与庾家兄妹驾马而来,三人皆是英姿飒爽,模样出挑,路边百姓无不惊叹。

他们勒马停于庾卓跟前,庾仙儿红衣如火,扑倒在阿爷怀中撒娇,千万般的不舍。

她的兄长和元昇就于一旁静望着。

楼下礼官已经行完启程的戎礼,号角声起,庾卓登上马蹬,朝城楼上方拱手。

“今日之行,为我雍州之基业,百姓之安宁,卓定当不负使命,诸位,告辞!”

按照以往的旧例,庾卓的冬巡会走遍雍州各个军防要塞,耗时三月,正是雍州军内部群龙无首之时。

介时无论发生何事,他都是来不及赶回的。

将士们步伐铿锵,元昇与庾家兄妹已经登上城楼,朝这边走了过来。

杜初月粗粗一望,元昇披着玄色毛领大氅,身姿挺拔,眉目疏淡,她在他望过来时挪走了视线。

不久就见庾仙儿越过他,几步来到老夫人身前。

“见过老夫人。”

庾仙儿显得活泼爽朗,想来这些时日的心情很是不错。

元老夫人打趣,“你阿爷冬巡倒没见你哭鼻子。”

“仙儿出身将门,若是这种场面还要哭鼻子,那不知有多少眼泪要流呢。”

她微露羞煞,“况且还有二郎陪着我。”

城楼间静了几分,有不少视线明里暗里地投向杜初月,她只当未觉。

元昇则是环抱双臂,斜倚城墙,目光沉寂地望着那些远行的士兵,半点没有反驳庾仙儿的意思。

寒风吹得他的发丝和大氅不时扬起,露出内里用金线绣的鹰羽暗纹。

寒暄一阵,女眷们这就预备离开城楼,因阶梯结冰,她们走得小心翼翼。

不想忽听一道惊呼,那尚在孕中的张環蓦地脚下打滑。

“嫂嫂小心!”

却见张環身边的杜初月竟然用手臂将她生生拖住,只是随着重量下坠,杜初月的手臂也磕到城墙,少女当即发出一声闷哼。

“月儿,你可有事。”

女眷们顿时围拢过去,尤其张環,看脸色应是微含愧疚。

“无碍的。”杜初月勉强活动手臂,“并未受伤。”

元昇杵在人群之外,瞧着她露出笑意安慰张環,那笑容苍白空洞,却又让人惴惴不安。

他的手藏在大氅之中,不自觉攥紧成拳。

回到王府后,杜初月又跟随张環去了翠梧院小坐。

张環平素亦是娇矜贵女的脾气,瞧杜初月因她受伤,她拉不下脸来赔礼道歉,只赠予了几盒用料精贵的外敷药膏聊算赔礼。

接着就见屋外进来了几名手持承盘的侍女,盘中有东珠一颗,沉木手串一对,宫绣团扇一柄,另还有些珍贵补品。

“都是庾二娘子送来的。”

杜初月略微可笑,这庾二娘子定是觉得她今日在城墙上受那一下是在拉拢人心,于是乎她也送这么些礼品来讨元昇的嫂嫂欢心。

张環见后果真欢喜,“你瞧这沉木手串倒不错。”

她取了沉木手串让她把玩,杜初月将那温润的木珠于手中摩挲,淡笑道:“嫂嫂尚在孕中,若将此沉木珠交由佛堂的大师加持,寓意会更好。”

张環眼睛一亮,“说得对,今日之事有惊无险,还需得佛光多多保佑我们母子。”

杜初月眉目深沉,瞧着她将那沉香手串交给侍女,送去了佛堂。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