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辞冰很沉稳地否认道：“你错想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么？”易篆一步步紧逼，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护住我呢？你又不是邪魔外道，你是正道剑魁，你护住我不就是助纣为虐么？”

萧辞冰开始头疼了。

他确实有私心在，但是他也不是助纣为虐。有些事情，易篆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问。因为其实他也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她。他只能保证，自己会盯着易篆，不让她再犯原则上的错误，将易篆扳正回来。

易篆见他沉默，道：“大师兄默认了？”

说着，她又往萧辞冰那里走了几步，她虽然离他还不是很近，但是这一两步走起来，步子又慢又重，像是猎豹要捕猎前的姿态，俨然要贴着他的趋势。萧辞冰只能默默后退两步。

这两步自然逃不过易篆的法眼，易篆嫣然一笑，好像有了新主意。

萧辞冰暗叫不好。

果然，他看易篆指尖一闪，藏月剑便出现在了她手里，之前她用来斩杀凶手就是用的这把剑，易篆续道：“大师兄认得这把剑吗？”

萧辞冰点头，“认得。”

易篆道：“那就不用我多加介绍了，这把剑是我妈妈送我的，她希望我成人之后，匡扶正义，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是呢，现在已经事与愿违了，大师兄杀了我吧。”

说着，她手腕一转，将剑柄递到萧辞冰面前，“大师兄是用剑的高手，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做了吧？”

藏月剑在光下折射出一道寒芒。

她的神色认真，先前在她眉目上出现的那一股野性，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易篆，无疑是锋利富有侵略性的。

萧辞冰不知道她是试探，还是真的想这样做。

萧辞冰道：“师妹，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了，我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呢？”易篆虽然感觉这答案不会揭晓了，但是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本来她只是闲得无聊闹着玩的，现在反而有点把自己搭进去的感觉，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这样想着，易篆忽然觉得萧辞冰很讨厌，冷不丁道：“大师兄，你不会喜欢我吧？”

她实在想不到原因，就随口说了一个原因，一个她觉得可能会冒犯到萧辞冰的原因。

她想着，就算得不到答案，气气他也是好的。她才不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会生气。

萧辞冰的心一滞，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乌黑的眼睛盯着易篆。

易篆也抬头看着萧辞冰。

虽然萧辞冰这人内心并不淡定，但是他面对风浪时脸上经常没表情，因此经常看起来高深莫测。

易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差错。

久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

她忽然有了探究欲，目光如炬，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盯一个洞。易篆又往前走了几步。

萧辞冰想往后退，却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身后的木柜子和他人差不多高，是易篆新置的，还没有搬东西进去。萧辞冰这么一撞，力气可不小，空空的柜子在地上晃了晃，发出一阵摇颤的声音。这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如此安静的夜里，就显得很突兀了。

易篆终于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丝慌乱，萧辞冰侧过脸去，抬手将那木柜扶稳。他身着白色羽衣，墨发玉冠，下颌线紧绷，清瘦清晰，此刻看起来，他一丝不苟。

他还侧着身，易篆已经收了剑，近到他身前，也侧过了脸，面朝他，脸上探究的神色肃肃然。

萧辞冰余光瞥到她的脸庞，刚扶好柜子要撤下的手微微一顿，他转过面去看她，眼中有丝丝的不解她要干什么，丝丝的戒备她真能干出什么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只见易篆朝他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开玩笑的啦。大师兄别当真，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嘛，我们以前又没有见过几面。一见钟情什么的都是骗鬼的，那都是见色起意，但是大师兄又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逻辑自洽，也没有猜错。

萧辞冰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他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了。

易篆说完了，就站了回去，萧辞冰见柜子被放好，又离了这个惊到他的柜子远了两步。

易篆脸上仍有些坏笑，这时，忽然，悄然无人声的街道外一点声响，仿佛是打更人敲着梆子快要路过这里了。易篆闻声，眉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忽然打开那个空荡荡的柜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萧辞冰则有些莫名。

易篆却也没有说，脚尖一转，又站到他面前，甜丝丝地喊：“大师兄。”

萧辞冰是真的有些怕她了，“嗯。”

她再一次一步步接近，好像目的就是想让他后退。萧辞冰沉默注视着她，往后退，想知道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易篆略歪头看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瞄到他的发冠上，再移到他发冠后面的空间。这时，易篆忽然笑道：“大师兄低头。”

萧辞冰闻言照做。

易篆又往前迈了一步。

萧辞冰自然还是要退的，易篆便贴心提醒道：“柜子的槛也要小心一些。”

萧辞冰照做，于是他便站进那柜子里去了。

他的个头和柜子差不多高，站在柜子里微微低头，正巧垂眸看易篆。他很不解，于是想问易篆到底要干什么，他所在的这个柜子只是一个普通的柜子，易篆用这个柜子是断然害不了他的。她的行为乖张，萧辞冰也依着她一些，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就在他要开口时，之前隐隐约约听见的梆子声梆子声忽然又近了几分。萧辞冰也渐渐的从这梆子声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起来。

易篆收起了之前的狞笑坏笑假笑各种笑，眉目严肃了起来，她一手搭在柜子门上，一手食指竖在唇前，对萧辞冰做了一个口型，“嘘。”便抬手要关柜子的门。

萧辞冰用目色向她询问。

易篆动了动口型，留了一个字给他，“藏。”

她便关了柜子的门。

-

难道有什么人要来了？

易篆让他藏起来，萧辞冰也不好放开灵力打探。

柜子的门关上，萧辞冰眼前陷入黑暗，敛气凝神。

店外浓雾里，渐渐地传来一声声奇怪的咚咚声，好像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在地上锤砸一样。这声音一点点靠近，每靠近一分声音便更清晰一些，在漆黑的夜里听起来说不出来的诡异。

易篆坐回糕点铺的柜台边上，抱着臂看向声音的来源。浓雾里先出现一丝微光，接着，咚、咚、咚，一个干瘪的、丑陋的稻草人模样的人就出现在了易篆的视线里。

稻草人下面是一根笔直的木棍，似乎这就是它的脚，棍子以上是它的上身躯干，一双没有手的手臂，躯干上顶着一个头颅，脑袋上戴着一个旧掉了的红色麻布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这稻草人虽然全身都是木头稻草和麻布，但是他的头颅却是一张活人的脸皮。这张脸皮与活人无异，只是比起正常的活人看起来不甚健康罢了，面中凹陷，眼睛微突，唇色发白，仿佛阳气被吸干净了，只剩一口气吊着。

汤焕之会傀儡术。

很多会傀儡术的人，都会把自己的傀儡弄得漂漂亮亮的，就算不是传统的那种漂亮，也都各有特色，各具美感，再不济也会弄得整齐利落，看起来体面一些，把傀儡当作自己的门面。唯有汤焕之，他所有的傀儡都是这副死样，像是故意让人看了不痛快，有不少人被他的傀儡吓到过。

易篆习以为常，就这么盯着那傀儡。

阴森稻草人模样的傀儡跳到她柜台前，和她面对面。

“易篆。”阴森稻草人开口，是一道男声，声音有些机械呆板，但还是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那阴森沉郁的性格。

易篆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你昨夜杀掉了一个我门下的弟子。”

易篆已经将那个邪徒的痕迹抹除，倒也不怕汤焕之查出什么东西来，她道：“你让你门下的弟子来我这里恶心我，这笔账我还没有找你算，你倒是找我来了。”

“易篆，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个人是不够喜欢你吗？你居然一点余地都不留下？”汤焕之道。

易篆却道：“什么喜欢？别来恶心我。”

汤焕之冷飕飕地低笑了一会，换了一个话题道：“你知道，你差点坏了我的事吗？”

“什么事？”

稻草人傀儡没有告诉她，“现在我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易篆也不追问，因为她问了他也不会回答，她若是想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从替他做事的细枝末节里推测出来。她问道：“你要我干什么？”

稻草人傀儡道：“你可知道‘鬼母’？”

易篆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字吐出，“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傀儡的嘴冷漠地一张一合，“距离你这个地方百里外，有一个村子名为夏溪，现在叫这个村子为‘嫁衣村’更加合适。你去那里，给我找到‘鬼母’，把她带给我。”

易篆听到这个任务，心里思索了一会，半晌沉吟道：“就这么多信息？”

“那里会有很多新娘和新郎，你当过陆淮真的新娘，比我手下任何一个人都有经验，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易篆当过陆淮真的新娘，确实称得上有经验。

这人的命令不容她拒绝，于是，她应了下来，“好。”

易篆应下后，脸上又浮起微笑问：“你的事情说完了？”

稻草人傀儡既阴森又呆滞地回，“说完了。”

易篆的眸色渐渐转阴冷，脸上像是有寒霜闪过，她的语气轻挑了一些，但是显然，她很不快了，“我也有一点事情要说呢。”

那阴森稻草人便立在那等她开口。

易篆续道：“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嗯？我说过不准再在我面前提陆淮真！”她的声音先是平静，渐渐转成暴喝。说话间，易篆指尖骤然弹起一道锋利的灵力，劈向那阴沉的稻草人。

那稻草人傀儡往后跳了一下，却也没有躲过。一道如霜刃般的魔力穿过它的胸膛，稻草人傀儡瞬间四分五裂，干枯的稻草自燃起来，那一张活死人脸疯狂尖叫，仿佛被扔进炼狱，最终，这稻草人在熊熊烈火茫茫白雾里像一只幽灵一样漂浮，化为火星尘埃，飘散在了空气里。

傀儡稻草人与它的主人魔力相连，易篆的速度很快，在傀儡主人的魔力撤回前，这一击虽然表面上是打散了这阴森森的傀儡稻草人，实际上易篆那一道毫不客气的魔力是打给了它的主人。

见这稻草人傀儡死前万分痛苦，易篆便想到汤焕之硬生生受了自己一道暴击，她内心一阵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