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小义庄又逛了各处坟堆,已经到了午后,老赵比往常吃饭晚了一个时辰,饥肠辘辘,回家吃饭去了。
易篆坐在田垄上,看着桃花纷然的嫁衣村,道:“这夏溪村,原来的名字就不错,好端端起了这事端,叫了嫁衣村。”
向青山也颇有感慨:“这世间好物不坚牢嘛,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这嫁娶一事原来也大多是喜事一桩,现在都成了要命的事了。”
易篆瞧他一眼,不说话了。
向青山道:“竹师姐,您别这样看我。我说我爹娘呢,他们成婚那阵据说关系可好了,我童年过的也不错,他们是‘恩爱两不疑’,但不知道怎么,日子过着过着就散了。”
徐晓寒用胳膊戳了一下向青山道:“谁问你了!”
易篆从芥子戒里拿出了些点心,道:“没空吃午饭了,先垫垫,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线索吧。”
四人将夏溪村全部逛完,该问的也都问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回到废弃的宅院,易篆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事了。”
徐晓寒和向青山眉目间一片愁苦之色。萧辞冰站在那里,也在低头思考。
四人一时无话,半晌,易篆想了想,凝视废宅下的一家屋子,凝视了半天,最终道:“我去一下老王的纸扎铺。”
徐晓寒立刻道:“那里怎么了?有线索吗?”
易篆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去看一眼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事情是汤焕之让她做的,她疑心和汤焕之有关。老王的纸扎铺,和傀儡这种东西,有点同源,她还想去看看。
萧辞冰道:“我陪你。”
徐晓寒道:“要不我们一起吧,快晚上了,分开也不好。”
易篆犹豫了一下,最终道:“抓紧时间。”
老王的纸扎店外并未掌灯,准确的说,整个夏溪村都没有人家掌灯。整条街道已经变得暗了许多,那放置在门外的废弃纸扎,看起来比昨日更加陈旧了。
易篆道:“你们在外边等我就行。”
徐晓寒和向青山有些不解,萧辞冰微微颔首,同意了。
萧辞冰将徐晓寒和向青山带到转角处,徐晓寒和向青山二人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们行动。
易篆去敲了老王家的门。
易篆敲了三下,听见门后有拄拐的声音渐渐靠近。半晌,这纸扎铺的老王便打开了门,和易篆打了一个照面。
老王看见门外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身上嫁衣穿的简洁干练,心中有些疑惑和戒备。他心里有点没底,只看了看天色道:“要纸扎?现做一个不成了,旧的要不要?”
易篆直接道:“我不要纸扎,我就想来看看你这纸扎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王看了易篆一眼,戒备地问:“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易篆微微一笑道:“闲话少叙,时间不多了,我是来解决你们村子新娘诅咒的事情的,我已经在村子里研究一天了,但这村子里的怪事我还没有头绪,便想来这里看看,希望你能帮一些忙。”
老王想了想,似乎是在村长那里远远瞧见两个新来的新人,那两人中似乎就有这位女子。老王便仗义道:“若是能帮上,自然能帮。”
“进去说吧。”易篆道,“我要看看你的纸扎。”
但老王还是犹豫了一下,纠结要不要让这个陌生人进来。万一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新娘呢?
易篆自然看出来他的犹豫,她道:“梦中的新娘还能是我这样的?”
老王又觉得她其实还是有点正派和潇洒的,最终,还是让她进了屋。
易篆跟着老王走进了老王家。
徐晓寒和向青山他们站在街角,偷偷看着易篆跟着老王进了屋子,他们又疑惑地看向萧辞冰,似乎是想问:“为什么我们不能跟进去?”
萧辞冰注意到他们疑惑的神色,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这样,徐晓寒和向青山更是茫然地和对方交换了一下神色。
但,既然萧大师兄不说,那他们还是最好别问的好。
于是,他们便安安静静地等待易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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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家和徐晓寒说的差不多,家中都是纸扎,小的如精致的香奁,大的如舞狮,挤挤挨挨,摆在走廊和屋子里。老王的艺术审美无疑是有些水平的,他家中的这些纸扎,和易篆在小义庄看到的那对新人一样,都非常地漂亮。
易篆欣赏完那些纸扎,问道:“您做这些纸扎,多少年才能成这样的手艺?”
“学了三年才能成型,用了十五年才能得心应手,要做到如今的这样,没数过,最起码二十年吧。”老王道,“你想问我什么?”
易篆道:“我就不绕弯子了,这几个月,或者这些年,有没有人和你探讨探讨这门手艺。”
老王见易篆欣赏他纸扎时,对他有些赞许欣赏之意,他之前心底的那股慌张便消散了。他抚须而答:“想拜我为师的倒不少,可惜那些人不是没有慧根,就是没有刻苦的精神,学了两年了还能跑的就有两三个,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徒弟。”说着,微微一叹。
“这其中有没有特别奇怪的人?”
老王问:“你想问什么?”
易篆看着满屋的纸扎,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对纸扎这手艺也挺感兴趣的,但是,他这个人有点不走寻常路,他什么都要反着来。比如,怎么阴森怎么来,怎么令人恶心怎么做,具体点比如你这可爱的小狮子,明亮通透,色彩亲人,但他一定要做的鲜血淋漓,血盆大口,刻意地露出腐烂的疮口,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一样,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老王听着易篆的描述,脸上有了一丝裂痕,他的拐杖在地上点了点,想了一会,道:“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一定有印象。”那脸上嫌弃之情言溢于表,很明显感觉到易篆那位朋友对他纸扎艺术的玷污。
易篆一直观察着老王的神色,现在闻言点点头,又看了看纸扎铺一切正常,便道:“没什么想问的了。”
“这和村子里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是我害了村子里的人?”老王奇怪道。
“没有证据。”易篆道,“而且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村子里的事情除了你也是受害者外,跟你没什么关系。”
老王脸上闪过一瞬茫然,他道:“要是我想起什么,怎么去找你?”
易篆顿了一下,续道:“今天事情解决不了的话,明天我还会来找你的。”
出了老王的屋宅,易篆让老王自己也小心一点,见老王关了门,她才向萧辞冰他们走去。
她刚走到他们面前,萧辞冰便问:“可有什么线索?”
易篆摇了摇头。
这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办法了。
天色快要完全暗下去了,嫁衣村的夜晚不能有人在外边行动,他们必须得回到废弃的屋宅里去。
萧辞冰宽慰易篆道:“若是晚上诅咒降临的话,我们能根据符箓的反应,追查线索。”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易篆揉了揉额头。
四人快速回到废弃的屋宅。因为今日收获几乎为零,所以四人之间也没了昨日轻松的氛围。晚饭是胡乱应付一顿的,到了时间,两两各自归家了。
萧辞冰对易篆道:“今夜需要有人守着,我来吧。”
易篆点了点头,道:“辛苦大师兄了。”
萧辞冰“嗯”了一声。
易篆上了床给自己拉了小被子。萧辞冰坐在床边,守着灯。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安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萧辞冰默默地听着易篆的呼吸声,分辨她是不是睡着了。这时,他听见易篆道:“这灯烛烧的,还真的有点在洞房里的意思了。”
萧辞冰一怔,问:“有灯睡不着么?”
易篆见他不懂,失笑道:“洞房那天,红烛高烧,要烧很久的。昨天,我们早就熄灯了。现在看着那灯烛,倒是还让我想着那鬼新娘。”
那是易篆曾经大婚的经验。
易篆接手了夏溪村鬼新娘事件后,一直也没有明面上谈当新娘的感受,以及汤焕之所说的陆淮真的新娘的经验。
萧辞冰听她这么说,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他道:“我把灯歇了吧。”
易篆有点开玩笑道:“不如拿把剪刀,剪个灯花。”
萧辞冰老实道:“没带剪刀。”
易篆见他不懂,噗嗤笑了。
萧辞冰问:“怎么了?”
易篆说:“没什么。”
过了一会,易篆又道:“睡不着,”顿了顿,还道:“有点担心。今夜会死人吗?”
“不知……”萧辞冰说。
易篆枕在枕头上,她脑袋在枕头上移动时,耳边便又生出微微的挲挲声。
萧辞冰道:“你先休息吧,明天若是有事,你还是最关键的人。”
易篆笑了,道:“我很关键、重要吗?”话是这么说,但是她自己也有点不以为意。她认为,她根本不重要。
萧辞冰却微微点头。
“你哄我呢吧?”易篆默了一会,嘟囔道。
萧辞冰听她的嘟囔,道:“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易篆也渐渐困了,便也不再说话了。
她之前说自己不修辟谷的道,一来是因为的确对过往的修真之路有一丝放弃了,她不再追求无上的大道了,反而去接近红尘俗世。二来,是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养成了习惯,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味地追求身体的本能。
忙了一天,也该困了,她思绪断断续续,半晌又嘟嘟囔囔地冒出一句:“是因为其实我也是汤焕之的‘帮凶’?要是我有什么坏念头,这村子是不是万劫不复了?”
萧辞冰没注意到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要睡了,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以作回答。
等他反应过来,易篆已经睡着了。
易篆又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过去了,萧辞冰不知道这是她的觉一直很好,说睡就睡,还是他刻意没有关注她,所以她睡着了的时候,他很难立刻发现。
萧辞冰一个人守着夜,夜是漫长的,更漏一次次滴过,他的眼底便更冷了一分。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夏溪村没有什么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诅咒可能已经发生了,而他毫无察觉。
如果是这样,这意味着,对手也有些过分强大了。
月沉,日升。
萧辞冰是看着天色变化的,那浩远的夜空渐渐从漆黑转为森幽的靛青,又从靛青转为清冷的蟹壳青,从蟹壳青转为疏淡的天青,最后天际曙光流出,平铺天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锣鼓声铛地一声响起,穿过长街,远远地传来余音。
这锣鼓的声音就响起了几下,然后好像在哪一块地停了下来。
在这个清晨,锣鼓声的停止,意味着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果然,远处响起一个极其凄厉的声音,“死、死人了……”
一个声音接起,“又死人了!”
声音此起彼伏,有些声音又惊恐又庆幸,“死的是谁?”
“李四、东边的那李四!”
昨天那个烧了萧辞冰符箓要制作符水的李四?怎么这么巧,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