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他一分钟都不愿耽误，很快继续钻进题里去，但没几分钟，一道刺耳的女高音又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女高音带着哭腔哀嚎：“求你了，不要再任性了，快高三了，实验班师资力量好，你好不容易考出了最好的成绩，得到这个机会，不要——”

“我不换班，把画板还给我。”一个清冽而平静的男声分毫不让。

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吴问下意识朝右侧面看去，他的座位正好在后门边上，转头就能看到那长发男孩的背影。

白行捏紧了拳头，站在一个妇女面前，气氛剑拔弩张。

那妇女长相斯文，但眼中凶光毕露，手中确实拿着一个画板，周围有两三个学生，抱着一摞摞书。

“不要再混了！”

白行抬起头，直直看着那妇女，没有凶横，没有委屈，很平静，但不容置疑：“还给我。”

妇女看见他那神情，不知怎的，有些许迷惑，一时竟没出声。

班主任杨奥柏往前走了一步，出现在画面里，打破了沉默：“周老师，你先少说两句，你看，先把画板还给孩子，可以不？”

没想到那个周老师竟将画板上的画抽了出来，登时撕了个漫天飞雪。

“白行，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换也得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学什么文艺青年，留什么长发，为了你这头发，我舔着脸跟教导主任求情，才任由你胡作非为！全校上下，就你一个搞特殊！”

“现在又整天在课堂上画画，不务正业，影响其他同学，我又拉下脸去跟同学道歉，跟科任老师道歉，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你不嫌丢脸是吧！”

很奇怪，走廊上现在无人，班里的同学也都没有走出去，只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这出闹剧，恐怕都不想惹祸上身，而且看样子，已经习以为常。

杨奥柏见状，把白行推进教室里，转头去跟周老师周旋。

白行站稳后，弯腰捡起了地上被分尸的碎片，一片一片，很珍重的样子。

从吴问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卷曲的手指，和沾了紫色颜料的圆润指甲盖。

周老师被看着蹲在地上捡“垃圾”的不成器儿子，满脸绝望，吴问都能看出那个表情的意思：我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儿子？！

周老师平复了下呼吸，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黑亮的长发，妥协了般道：“只要你学习成绩能维持在全校前六十名，其他随便你，白行，再忍一年半，之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指挥着那三个学生，将书抱到吴问前面一张桌子，就走了。

杨奥柏松了一口气，陪着白行一起捡。

吴问的腿被震麻了两下，他趁杨奥柏不注意，摸出了手机，收到王澜的一条消息：每学期的限定节目，淡定淡定，有空给你细说。

吴问倒是没多关心，他又继续低头刷题，不顾刺耳的噪音，不顾任何人的死活，沉浸在题海之中。

直到下课铃响，他才在胖子的邀请下，一起骑自行车回家，这里的学生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

这座城座落在一个坝子里，四周都是高山，城中有一个巨大的月牙形状的湖，但尾部被一个小岛屿所割裂，所以起名叫碎月，占了整座城市三分之一的面积，城市环湖而建，竟然有种海滨小城既视感。

但只要抬头看着四面的山，就又不像了。

与碎月湖隔城相望的山，叫青神山，这座山很诡异，常年绿色，树绿不败，城市就在这山与湖之间，静静矗立着。

这座城名叫白城，据说这城里的土著都姓白，不过，在城市化进程中，这城曾经的主人，早已散落天涯。

自从搬来这里，每天清晨和傍晚沐浴着海风和暖阳上下学，是他为数不多，能放空自己的时光。

一路上都是那种小别院，几乎不会超过三层，家家户户都种着鲜花，五颜六色的，很是养眼。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晚霞悬在天边，海风在耳边轻轻吹过，他听着王胖子，说中午发生的那件事。

他就听了个大概：这厮行为怪异，什么离奇干什么，现在有一个词，行为艺术，就是形容他这种人的。

这人喜欢画画，周老师给他找专家看了看，断定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是画画的料。

后来他就越来越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搞出个什么新闻来，大家也见怪不怪。

因为他是校长的啥亲戚，众人敢怒不敢言，关键是人家长得帅，疯也疯到了一些人的审美点上。

这厮本来成绩不怎样，但不知为何，期末考和开学考，考得还不错，顺利进了实验班。

这次开学考，一个女生一骑绝尘，甩第二名三十多分，甩吴问五十多分，让吴问一下子就又回想起了当年，被学神支配的恐惧。

他是高考移民，刚搬来这座城市一个月，经历了高二下学期开学考，在大城市成绩不算拔尖的他，到这里居然挺进了年级前十。

不过这里的年级前十，在以前的学校，最多只能排中间。

回到家，吴问发现家里没开灯，直到上到二楼，才发现他爹，正在露天阳台上，看着将暗不暗的天光，发呆，摇椅早已经停了不知道多久，吴一兮的姿势很僵硬。

只是一眨眼，天完全黑了下来，吴问刚要开口，就听吴一兮滞涩的声音响起：“小问，不要太拼了，随便点就行，咱爷俩就在这呆上一辈子，也是好的。”

吴问耷拉的嘴角倏地扬起，装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以及笑声：“可以啊，但就算在这，咱也要吃饭不是，你先坐会儿，饭马上就好。”

吴一兮僵硬的姿势终于松动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我来帮你。”

父子俩简单忙活了两菜一汤，不到晚八点，就各自回屋了，两人的卧室都在二楼，两间都是独立卫浴，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是各自呆着，门一关，谁也不会打搅谁。

这屋子虽是临时租的，但他很喜欢。

吴问一回房间，就埋头学习，但不知为何，脑海中时不时闪过，那沾了紫色颜料的圆润指甲盖，他甩甩头，看着正确率不算高的卷子，站起身喝了杯水，朝阳台走去。

他卧室的阳台和二楼客厅的阳台不相通，但也能看到湖。

周围漆黑一片，上玄月高悬，倒映在海平面上，随着海浪起伏，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海风一阵接着一阵，不管是对眼睛、耳朵，还是皮肤，都是绝美的享受。

在眼睛所及的，这幅画右下角，他发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好奇心使然，他拿出望远镜，望向右侧，那里是一个观光台，非常简陋，就是一条距离湖面十米高的石路，一直延伸到离岸约两百米处。

映入眼帘的是，首先是一辆崭新的小型绿漆皮卡，两盏前大灯平行射出去，在观光台尽头消失。

一个长发男孩，单手拎着一辆山地自行车，爬上了皮卡车顶，从车头一跃而下，顺着临时搭在皮卡车头的木板，加速冲了出去，没有刹车，直冲出了观光台，直直掉入了水中。

那台子离地面少说十米。

玩这么野？

吴问按下内心的学习欲望，多看了一会儿，视线中，那人一手拖着自行车，单手游了回来，出水之后，甩了甩头发，扛着自行车，又爬上了绿皮卡车顶。

欣赏完这一切，吴问迅速收心，回到学习之中。

翌日，化学课上，吴问正低头做着一道难解的题，却被一声声惊呼吵没了思路，他皱褶眉，抬头看向噪音源头。

一只鸟呼啸着在教室里飞来撞去，“啪”一声，撞到讲台那面墙上，然后无力地迅速下坠，即将触地时又“嗖”地飞了起来，同学们跟随着鸟儿的飞行轨迹“咦咦——啊啊——”，兴奋地叫着。

化学老师赵雨明显不悦，她皱着眉头说了声：“安静！”

众人立马闭嘴，赵雨继续讲题。

但大家的眼睛在试卷，心却在那小鸟，只有吴问，是眼睛也在鸟上的。

“吴问，站起来！”果不其然，赵雨发怒了，“这道题选什么？”

吴问愣了三秒，慢悠悠站起，耳朵一动，听到了左侧王澜的小声哔哔：“A。”

“王澜！”赵雨目光一扫，“问你了吗？”

吴问的“A”被赵雨一声吼生生逼停在了唇缝中。

“咣咣——”那只鸟越来越疯狂，飞舞着、乱撞着，急切地寻找着，吴问被弄得心浮气躁，他忍不住回怼了一句：“我不会！”

这老师怎么回事儿，难道班主任没跟她说过，他上课自学的事？如果说过，那就是看他不顺眼了。

赵雨一直听不得学生顶嘴，即便是年级前十也不行，就算是高考移民，也要适应当地的高考模式，她是希望吴问也能认真听讲的。

但小城市毕竟比不上大城市，教师素质确实也比不过，那心中的莫名自卑让她烦躁了起来，她刚要开口发射连珠炮弹，就生生被另一个人震惊到只张了嘴，未吐出半个象牙来。

白行“噌”地站到课桌上，一把接住了坠落的小鸟，然后在摇摇欲坠中，倒向了侧面，眼看头就要硬生生砸向隔壁桌角。

千钧一发之际，吴问跨出了一步，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伸手把人接住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人，第一个反应是，他的眼睛真······漂亮。

第二反应是，即便是这种时候，这个人居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给人一种平静得很稳定的感觉。

教室里安静了1秒，2秒，3秒······

“啪啪啪——”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几个胆子大的还说了一声“干得漂亮！”

不知道是在夸白行见义勇为，还是在夸吴问英雄救美，抑或是两人一起夸。

总之，最后他们两人被一起喊出教室排排站。

吴问看向侧面站着的人，白行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小东西，小东西一见光就立马飞了出去，仿佛意犹未尽，白行也随着看向了远处。

吴问诽腹，他这是——羡慕？

感受到了目光，白行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一碰，吴问自然地转过头，回教室拿了一张卷子，放在墙上开始奋笔疾书。

余光中，白行抱着手臂，靠墙睡觉。

下了课，吴问座位周围的人就围了过来，纷纷夸赞他牛逼，居然敢顶撞“雨神”。

“雨神”是化学老师赵雨的外号。

大家还夸他身手敏捷，接这么稳，是不是练过云云。

王澜刚要把话题扯到白行头上，毕竟一个班的，又坐得如此近，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说上话的，没想到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王澜：“······”

一个短发女生：“好酷哦！”

王澜：“何以安，你存心气我？”

“可是他真的好帅啊！”那个叫何以安的短发女生，把手放在颊边蹭了蹭，一副花痴样，对着吴问道，“你也帅！”

何以安一头短发，长得又高又瘦，又经常混在男孩堆里，经常有人将她认成男生，刚开始的吴问也是，直到她开口，吴问差点吓尿！

王澜哭丧着脸仰天长啸：“这个看脸的时代。”啸完他又继续说，“5月春季校运会，4月是篮球春季联赛，联赛的成绩也算进校运会班级得分里，老班说让我组织男生们私下练练，待会儿放学别走啊。”

吴问刚要拒绝，就听上课铃响了，众人迅速归位。

作者有话要说：白行（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