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散发出肉香，沈清溪回过头，瞧见两个孩子扑在灶台上，老实等待着锅里的肉，他们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眼神却难掩激动。

这模样令她想起前世自己刚被卖到缅甸的时候，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每到开饭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就是这样，黑瘦的脸庞上镶嵌着两颗亮晶晶的大眼睛。当时他们虽然饿，但秩序很好，一个个排着队领饭，但凡有些异动就会挨打。

沉默的、长长的队伍里，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孩童，那场景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她后来看到吃不饱的孩子，都会多些怜惜，聊以安慰曾经弱小的自己。

沈清溪瞥了一眼沈清衡，只见他坐在柴火旁，火光映得他半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谢衡这个人太过熟悉了，沈清溪竟然硬是从这个半大孩子的脸上看出了一点谢衡的影子。微垂的睫毛，嘴唇的弧度，和那个冷血无情的指挥官简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虽然前世他们只是区区百人规模的雇佣兵军团，但却经历过无数大小战役，而几乎每一场胜利的背后都有谢衡。

“你会想他们吗？”

鬼使神差的，沈清溪问了这么一句话。

上辈子她无父无母，这辈子她还是无父无母，唯一能让她觉得牵挂的，大约也就是那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员了。

沈清衡连眼皮都没抬，淡淡道：“不会。”

呵，果然是他，冷血动物。沈清溪那点小伤感顿时烟消云散。

宁静的夜晚只有灶膛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微微的噼啪声，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沈清溪盛了两碗肉出来，没有调味料只洒了一点盐，清辉和清洲二人接过碗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小脸烫得龇牙咧嘴，但谁都牢牢把着碗不肯撒手。

沈清溪望着他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唇角不知道何时噙起了笑意。

沈清衡递来一碗肉：“吃吧。”

一锅肉被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瓜分殆尽，清炖的猪肉对沈清溪而言并不算什么极品美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实在是印象中难得的香甜，吃到最后连饱嗝都带着肉腥味。之后灶里没人再添柴，火渐渐熄了，但破屋子里久违的这一场余温却持续了整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沈清溪叫醒弟弟们晨练，沈清衡也坐着牛车进城了。

“先晨跑。”

晨跑二十分钟，先热身，之后就是各项有氧运动。鉴于孩子们身体都不算很结实，而且长期营养不良，沈清溪决定循序渐进。

“蛙跳，十个一组，一共四组。”

“波比跳，十个一组，一共四组。”

“平板支撑，二十秒一组，一共四组。”

没有哑铃，就用布包着石头当作壶铃。

没有蛋白粉，就多吃鸡蛋，多吃肉。

没有意志力？那不可能，她可是沈清溪，当年盯着队员们健身和训练的时候，没少被他们叫魔鬼队长，最擅长的就是对付没有意志力的崽子。

做完有氧，必不可少的就是力量训练。沈清溪眯着眼睛看向院子里那棵老树，沉吟了片刻，心道以后用来做引体向上和悬挂式仰卧起坐似乎挺不错的。

“呼……呼……”

两个小孩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姐所演示的这些动作他们见都没见过，但每一项都极折磨人。

“阿姐，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啊？”沈清洲扁起嘴。

到底还是孩子，吃了点儿苦就开始有些不乐意了。想来他年纪最小，自古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长到五岁多半连家务活都没干过，现在猛地来这么一下，心里有疑问也算正常。

清辉到底还是大几岁，拽了拽弟弟的袖子：“问那么多做什么，阿姐必定是为我们好。”

沈清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才做了这么点运动，她的心跳就已经快得要爆表了，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副身子骨的弱小。她撑着膝盖道：“谁让你们坐下的，站起来。”

清辉立刻起身，清洲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沈清溪睨他一眼：“没听到吗？我说，站起来。”

清洲瘪着嘴，眼睛里泛起泪光。

清辉见弟弟马上要哭，有些急了：“长姐，他还小。”

沈清溪可不惯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薅着沈清洲的衣领子就给他拎了起来：“站好。”

沈清辉吓了一跳：“长姐！”

沈清洲这回是彻底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沈清辉忙抬起袖子给弟弟擦眼泪，沈清溪瞪他：“不许擦也不许管，让他哭。你过来，我们一起看着他哭，看他羞不羞。”

这样一说，沈清洲反而不敢哭了，心想爹爹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拼命抿着嘴忍住了哭腔，半晌才哽咽着说：“二哥，她不是我们的姐姐，姐姐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这孩子，果然十分敏感。

沈清溪冷笑：“对，我不是你们的姐姐，我应该让你们饿死在家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才是你们的好姐姐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就来气，他们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不过是靠压榨一个女孩得来的。

沈清辉虽然不明白这些运动的作用，但他知道，大约和“变厉害”有关。只是姐姐是怎么知道，这样做就能“变厉害”的呢？他想起大哥早上出门前，曾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想来大哥也知道，这样可以“变厉害”。他知道小弟向来最崇拜兄长，立刻俯身在弟弟耳边说出了那句话。

“大哥说，无论阿姐让我们做什么，照做就是了，具体缘由，等他回家自会跟我们说明。”

听到这话，沈清洲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用力揉了揉眼睛：“好！”

此时此刻的另一边，沈清衡才刚刚来县衙报到。门上的仆役见他只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就有些轻慢，只喝问他家大人在哪。

沈清衡抬眼道：“死了。”

这一眼凉飕飕的，倒让仆役心里有些打鼓：这孩子瞧着有些……稳重。

这时县衙的张主簿正好来当班，见是昨天面试的孩子，立刻朝他招手：“小人儿，你过来。”

仆役面有难色，这谁家孩子，府衙也能乱进的吗？主簿这是让他为难啊。

张主簿哈哈一笑：“可别小看了他，是我们的新帐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