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见沈清溪发呆，以为她有什么顾虑，组织了一下措辞，解释道：“我在长宁有座宅子，打算将你们接到那里暂住。”
沈清衡也不装了，直截了当地开口道：“那么——现在可以说明你的身份了吗？萧先生。”
这一声萧先生十分刺耳，但萧白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其实沈清衡并不知道萧白的来头，只是隐约猜到他可能与先太子有关，而他唯一的证据就只有萧白扇坠上的图案罢了。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解释什么了。”萧白将手伸进大雨中，就着雨水洗干净了手。他的手白皙、修长，指骨的骨节清晰分明，指甲剪得很短，是一双适合下棋也适合握剑的手。
萧白这个人，实际和他本人自述的星术士相差甚远，他们对他的出身和经历一无所知，可以说，对于沈家的这四个孩子而言，他就是一个充满秘密的、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萧白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信任自己也理所应当。虽然他只是为了沈清衡一个人而来，但这几个孩子个个都聪敏活泼，各有各的可爱，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怎么能不让人喜欢。
“如果你们不愿意离开这里，我就……”我就继续留在这里保护你们。
无论来的人是谁，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们。
“师父，等到了长宁，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
少女的声音清冽如泉，混在嘈杂的雨声中，让萧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他惊讶地回过头，微暗的天光洒在女孩的眼睛里，少女眉眼弯弯，肩头大剌剌扛着一把镰刀，笑眯眯地冲他挑了挑眉。
萧白一怔，唇角翘起：“请你们去八仙楼，怎么样？八仙楼的羊肉釜饭最是美味。”
“哇！”沈清溪快乐地跳起来，“羊肉饭！”听起来就好吃！
“看来阿溪愿意和为师去长宁。”萧白蹲下身摸了摸沈清洲和沈清辉的脑袋，“你们呢？也愿意吗？”
沈清辉抬起头看了看屋子：“萧先生，如果只是去游历，我们自然愿意。可现在是要让我们抛弃自己的家……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家？我不明白。”
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莫名其妙的雨天，莫名其妙的决定。明明他们的第三间屋子才刚做好，这可是他们一砖一瓦亲手盖的房子啊……就连墙上糊的黄泥都是他们几个去河边一畚箕一畚箕挑回来的。
这样温暖的一个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沈清衡在竹椅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充满不解的沈清辉，说出了一段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话。
“在府衙当值的时候，我在查阅县志和户籍簿子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事。四十年前，白河村曾记录过一宗案子。有个叫做白英的孤女，遭人侵犯后未婚先孕。显然她报官无果，因为卷宗里只有报案的记录，没有审案的记录。
不久她生下一个男孩，由于村里的风言风语太过难听，白英带着孩子离开了白河村。之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问过府衙的几个老人，他们隐约记得，当年白英去了长宁。”
“很多年之后，白英消失在人世间，而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带着妻儿回到了白河村。”
“那个孩子，叫做沈冰。”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辉和沈清洲瞪大了眼睛。
沈冰！
沈冰……不正是他们的父亲吗？
沈清溪的心头突地一跳。这故事……这故事……
这故事她听过一个大相径庭的版本，主角同样是白英，但故事走向完全不同。
并且白英生下的那个孩子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叫做李芳辰。
因为这个故事正是沈清溪的母亲李芳辰告诉她的。
沈清溪觉得有些糊涂了，记忆中李芳辰对她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白河村人，外婆白英性子孤僻，和村里人几乎不怎么交流。白英去世后，她和外乡人沈冰结为夫妻，生下了他们四个孩子。
什么未婚先孕，背井离乡，都是她没听过的剧情。
到底哪个版本才是真的？
还没等沈清溪表达疑惑，那边沈清衡就继续道：“作为父亲的儿子，你们不想知道他年轻时在长宁经历了什么吗？他在长宁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师长，他靠什么谋生，你们不好奇吗？”
这理由足够充分，让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顿时对长宁充满了期待，将即将背井离乡的忧愁冲散了些许。对于清辉和清洲而言，父亲沈冰是这世上最伟岸的男人，关于他的一切都值得重视。
“阿衡，你说这些，意思是愿意随我去长宁么？”
萧白还挺会抓重点的，沈清溪想。
沈清辉勾了勾嘴唇：“因为我忽然想到，下个月初，正阳府的巡按要来青阳县视察。”青阳县在正阳府的辖区内，今年的税收比往年差了不少，巡按过来多半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谁的罪？
只怕到了最后，什么收税不利，贪污腐败，做假账之类的锅统统会甩到他这个未成年身上。
沈清溪会意：“合同工嘛。”
这里面的门道，萧白也懂得一些，但他并不做声，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默契交流：“那你们先收拾东西吧，等雨停就出发。”
说完他撑起家里唯一的那把伞，冒着大雨走出门：“我去雇辆车。”
萧白前脚刚走，后脚沈清溪就拉着沈清衡走到屋子角落，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沈家夫妇，有问题？”
在收集情报这方面，她远不及谢衡。
沈清衡瞥她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似乎在说“你才知道？”
沈清溪用力攥了攥拳头，抑制住揍这货的冲动：“你快说。”
沈清衡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我的记忆中，沈冰是个不错的人。”
可以想见的是，沈冰必定知道他的身份。光是知道他的身份还让他做自己儿子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他在保护沈清衡。
并且他是真心诚意将沈清衡视做亲生儿子的，对他的教导一点也不比清辉和清洲少。甚至还教他君子之道，以及如何待人接物。
只可惜，沈冰死得太早，他并不知道自己悉心保护和照顾的这个孩子，早已经死在了小溪边。现在活着的，是来自异世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