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声音不大，听在罗衣和云星起耳朵里很突兀，是罗衣放在手旁的罗扇碰掉在了地上。
要说平时，罗衣不会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炸到，要怪只能怪她今日心中有鬼，特别是方才进来躲雨的那几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她亏心事做太多，鬼来敲门都不清楚是哪个活人变的，借整理账本想仔细回忆一番，没想到被小公子给打搅了。
“小公子可不要冤枉人，我店里的人很守规矩的，怎么会擅自去动客人的行李。”
罗衣维持住笑脸为自己辩解完才弯腰去捡起扇子。
云星起不动声色看着罗掌柜去捡扇子，他只是想试着炸一炸，没想到真炸出鱼来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出罗掌柜有些忌惮他，是因为看见了他藏在暗格里的通关文牒吗？
她不会是误以为他是朝廷里的人，然后这只队伍是他带来的吧？
手指触碰到微凉的扇柄，在柜台的遮掩下，罗衣面露懊悔，她未免有些失态了，今日对她来说是前有狼来后有虎，仇人上门她不至于如此慌张。
偏偏中间朝廷有人插|进来。
江湖人她得罪得起，得罪朝廷给她十个胆都不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道自己收敛点好了。
当她直起腰面对云星起时，脸上是笑吟吟的，甚至用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小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
云星起定定地看了她一阵，一个计划在心里慢慢成型，“罗掌柜，我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说说话怎么样？”
看对方神色，罗衣脸上的笑逐渐收起，示意云星起跟她来。
二人走到僻静的仓库门前，偶尔能听见不知何处的雨水滴落声。
云星起不打算和罗衣废话，直接掏出早藏在身上的通关文牒打开来给她看。
朝廷的通关文牒罗衣听前去查探的伙计说起过，见是第一次见。
看见通关文牒后，罗衣不慌了，她徐徐福了福身，“小公子果然是朝廷里的人。”
“那看来罗掌柜是承认自己派人去动过我的行李了？”
事情摊开了，罗衣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她索性说道：“小公子既然能认出十香肉，自然知道我这家店到底是什么店吧。”
他知道河洛客栈是什么店，不知道罗掌柜为什么一行人里偏偏盯上他。
“那好，罗掌柜，我带队仅是途径此地，你店里是十香肉好五香肉也罢，说到底我管不着。”
要逃当然是一个人逃走最轻快，不过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很难在沙漠里生存下去，再说他是存有几分报答连朔带他一个拖油瓶进沙漠的意思的。
“所以，小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河洛客栈是不是黑店和我们无关紧要，只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就行。”
初见略带天真的少年此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姣好清秀的脸庞居高临下颇有几分压迫感，闻言，罗衣点了点头。
风雨在临近夜间的时候停了，可惜时候不早，再着急也得等到第二天清晨出发。
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今晚上燕南度仍是得和云星起、马夫住一间房。
云星起的床比马夫的大一些，没有大很多，昨晚上二人抵足而眠，一夜睡得实在称不上多好。
之前燕南度是无意识昏迷状态，今夜他主动提出打地铺，云星起念他是伤患，想和他换一下，燕南度说他是练武之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之所以会失去意识昏倒在云星起面前，不单单是他受了伤，更多是因他疲于奔命，力竭所致。
今日休整了一天，体力多少是回复了上来。
云星起拗不过他，当然也巴不得自己有床睡，别人和他客气一下，他才不会再较真。于是今晚，两人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
窗外雨停风不止，云星起躺在床上迷糊起来，在他快要陷入梦乡之际，一只手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拉到地上。
他先是趴伏在一片温热的布料上，再是到了冰凉的地上，周围灰尘四起，有人护在了他的头顶。
他瞬间被吓清醒，借窗外微弱月光勉强认清把他拽到地上的人是燕南度。
“怎么了？”他小声询问道。
“出事了。”
屋外隐隐传出各式铁器碰撞声，燕南度目光炯炯地望向眼前的门扉。
“是谁？”
“那伙闯进来的人。”
那伙趁风雨闯进河洛客栈的人忍不住动手了。
他们确实是来寻仇的，来寻罗衣的仇。
河洛客栈是许多途径此地驻扎休憩的旅人唯一的选择，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进得来出不去。
对外口径是着急赶路连夜离去，实则大多是肉身躺在了客栈地下的二厨房案板上。
十香肉不过是以前黑店对人肉的叫法而已。
一开始的罗衣较为谨慎，盯上的多是独自一人的旅客，渐渐的她胆子大起来，见衣着华贵人数低于一定数目的她也会动手。
不仅赚了肉，还有更多的额外收益。
长年累月下来，失踪人数可观起来，自是有人找上门来。
这不大风雨天人找上门来了，彼时，风一吹雨一刮，燕南度打眼一看，就知这伙人不简单。
他今晚打地铺不单是为了让云星起睡得舒服些，更是因为睡地上能更快听见脚步声。
几只箭矢嗖嗖穿过窗户深陷入泥土夯实的地板上，云星起悄悄抬头想看看马夫在哪。
床上|床底都没有人，马夫人呢？
等了一会，外面好像没有了动静。
“马夫呢？”
“去马厩提前准备出发去了。”
没想到他一走外面乱起来了，怕不是凶多吉少。
不由他们多想，两人站起身去开门，门外一片狼藉，微凉的夜色萦绕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云星起刚想去找连朔。
“你们做事何必这么绝？”
连朔的声音从楼下大堂传来的。
走到护栏边一看，连朔带着几个镖师队伍里的人和另外两方人对峙着。
其中一方是河洛客栈的罗衣罗掌柜，另一方是今日闯进客栈戴斗笠的人，他们的领头人在黑夜里仍戴着斗笠。
云星起看不清带刀斗笠的脸，只看得清连朔的脸。
连朔脸上的表情随时间流逝越变越难看，看样子对面是打算要做绝了。
不是跟罗掌柜说过不要找他们的麻烦吗？云星起有些着急地伸头看向罗衣。
罗衣站在烛火边缘，照例手拿罗扇，面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难道眼下的事情不是罗掌柜能够决定的？
“他们可能是打算赶尽杀绝。”燕南度在一旁推测道。
“为什么？”云星起扭头看向他，他们压根不认识，彼此之间在昨日上午之前毫无瓜葛。
“怕他们做的事情走漏风声吧。”燕南度探身望了望下面，下面三方人马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想逃吗？我可以带你走。”
“啊？”云星起懵了。
“不过我只能带你一个。”他的体质还没好到仅过一天伤口愈合。
云星起明白了，意思是可以带他逃离这场莫名的纷争，下面的人是死是活他们管不着。
“毕竟看起来我们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说起来，他和连朔认识的时间不长，从情义上来说，他们是单纯的雇佣关系，或许连雇佣关系都算不上，他是连朔镖师队伍里捎带的，他可以随时丢下他。
“怎么，你要救他们吗？”
昨日一天的相处，燕南度早看出云星起和连朔不是一路人，分开是时间问题罢了。
云星起的手伸进了衣服里的暗袋，他咬了咬牙，摸到藏在暗袋里的木牌，暗暗下了决心。
他不说话，往后退了数步，燕南度好整以暇回身单手撑护栏看他，他以为他要回房收拾行李。
对面少年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他心头一跳：不好，他不会是要......
风声掠过燕南度耳侧，他伸手去拉，人离得太远、冲得太快，他竟然一时没拉住，衣角滑过他的指尖，他徒劳地伸手一抓，什么都没抓住。
云星起从楼上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