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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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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碗不喜欢坐车,不喜欢密闭的空间,总觉得自己是在一个移动的棺材里,待着待着她就往了应该假装呼吸这回事。但她也不喜欢打开车窗抛头露面,每次都只能苦苦盼求旅程早点到达终点。

宋文奇只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并不知道其他,还以为自己今天只是来充当司机的,他偏了偏头试探性地问道,“小碗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呀?”

陈碗被问了一路,有点不耐烦,死气沉沉地开口说道,“行吧,我本来是打算到了江南枝园再和你们说的。”

“小景。”陈碗突然拉住了李景,她从来没这么严肃认真地叫过她的名字,这人不着调惯了,偶尔不一样,旁人都要倒吸一口凉气停下手上的工作默默听着,“你仔细听着。我在那边买了一套房子,大平层,11楼,风景很好,照顾老人也方便,已经装修完工半年了,这两天我已经安排人打扫干净了。你们可以很快拎包入住,之前常来我们家的方阿姨以后也会住在那里照顾你,老人那边也安排了熟悉的护工看着。”

“文奇,我走之后过一段时间小景的监护权就会移交给姜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也一起搬过去,姜薇的后事就拜托你了,她在世界上熟悉的所有人都死了,不需要办葬礼,墓园的位置她自己很早就挑好了,麻烦你到时候联系殡仪馆和墓园。别墅那边是卖掉还是租出去空着都随你们,帮我看着这孩子,之后去学校上课还是在家都随她的意,健康平安就好。”

陈碗几句轻飘飘的话安排了所有人,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

“你要去哪里,你会死吗?”李景打断了她。

她小鹿一样的眼睛滴滴答答地掉下眼泪,“你不要我了?”

“只是走一段时间,去别的地方处理一些事情,没那么快回来。”陈碗本质上不算撒谎,或许她几十年,几百年之后还会回到云阳,那时候世界可能已经天旋地转,李景可能已经垂垂老矣,可能也早已不在了,投入了全新的轮回。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滞涩,那时候她还能认出小月儿吗?可是几番轮回,如今的李景,真的是小月儿吗?还是如今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可是你说的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宋文奇在红灯前停下了车。当下的社会,消失了就和死了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吗?特别是你的警察朋友。”陈碗岔开他的话,“我做的事总归和他是背道而驰的,牵扯多了,到时候恐怕会互相拖累。不好。”

宋文奇怔怔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一路开往了江南枝园。

可惜几个人都没有心情看房子,只是简单认了一下路就匆匆回去了。

到了别墅,李景最先下了车,她默默地掉了一路的眼泪,额前的头发,和前襟都湿得一塌糊涂。

宋文奇看着她小跑着跑上楼梯,才开口问陈碗,“你要做的事情,不能和我们开口说吗?或许我也能帮到你,这么多年我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门路……”

“帮不了。”陈碗打断了他,“但是,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还要麻烦你帮我处理身后事。”

“别这么说,万一你真的回不来,我会以为你死了的。”宋文奇苦涩地笑笑。

陈碗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能开口,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对不起。”

宋文奇有些恍惚地点点头,“我总感觉你……不会再回来了。”

陈碗没出声,裹紧了衣服下了车。

她还没有向姜薇说明一切,但是当她走进姜薇的的房间时,姜薇就敏锐地明白了什么,好像她这一生的跟随都在等待这场分别。

“你要走了?”姜薇已经快不行了,身体都支棱不起来,枯藤一样的手想去摸摸陈碗都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的?”陈碗抚着姜薇的脸,“你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刚刚你进来,我以为是黑无常要来索我的命了。”姜薇说道,“你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人世间就没有一点你喜欢的东西想要带走吗?”

“没有能带走的东西,也留不下什么。”陈碗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摸过姜薇的脸,“你说胡话了,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爹同我说过,他在胡同巷子里捡到你,以为你是死在街边的饿殍,刚想埋葬,只见到你原地站了起来,骨瘦如柴,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衣裳什么也没有,可怜巴巴地希望他收留你。”姜薇慢吞吞地说,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现在同那时,有什么分别?”

陈碗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听见姜薇说,“只希望我还是一个巴掌大的孩子,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八十多年,已经够了。你走吧。”不过片刻,姜薇就反驳了自己的话,闭上了眼睛,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掉落在枕巾上。

陈碗站起身来,“你不怨恨我?”

“你不要怨恨我。”姜薇闭着眼,背过了身去,仿佛不肯再看她一眼。

陈碗关上了房门,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李景的门,但是李景没作答,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一别,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陈碗希望小月儿是李景,但不希望李景是小月儿。她们当年生活在动荡年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随处可见饿殍,两个活死人,相依而行,艰难地找着能够落脚的地方。

她终究是弄丢了所有的同行之人。

陈碗的指节轻轻叩动冰冷的房门,“我走了,好好吃饭。”

宋文奇的车子已经离开了别墅,陈碗把最后一些材料都发给了他,便抽出了电话卡掰断了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用现金打车去了当地的乡下。

“我要离开云阳了,来给你送点钱,怕你活不下去饿死。”陈碗把厚厚的信封放在木桌上,她没落座,似乎是要等话音落下就走。

浣沙上下瞥了她几眼,他刚刚收工,还在收拾白天的残局,背对着她发出叹息,桌上的瓶瓶罐罐撞在一起发出脆响,“你大概也还没有找到什么好办法,这么急着走,是被发现了?”

“我不得不走。”陈碗犹豫了几番,没做更多解释,“云阳是个好地方,我一时间冲昏头脑了,差点就犯了错误。”

“这是你……第三次回到云阳了,难怪沈家人急着赶你走呢。”浣沙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次你不该回来的。”

“是第二次,我本就是云阳人,生在云阳,死也在云阳,这次你说的不对。”陈碗挑眉。

浣沙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怔怔看了她几秒,“你不要再回云阳了。”

“不要犯错。”

陈碗听出他话里有话,“这段时间我一直闭门不出,是发生什么了吗?”

“是流之。”浣沙踌躇几步,似乎是在拿捏怎么说出她的事情,“她同活人结了姻亲,当天晚上就被沈石捉住了。还穿着喜服,就被拦腰砍成了两半,封进了棺材里。那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到处贴告示找人,一堆警察在外面找,听说是……要等到男人寿终正寝后,把魂魄驹到流之的面前,再击碎他的三魂六魄,当着她的面魂飞湮灭。流之才会被放出来……”

男人不死,流之的刑期就永远不会到头,而男人死后,流之永恒的生命恐怕也到了头。往后只是一具顶着巨大创伤的尸体罢了。

陈碗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和流之又不熟。”

“人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就会对土地有了牵挂,对土地上的人有了牵挂。”浣沙说,“你不是没有犯过错,你只是躲过了而已。”

“如果不是某人有意放水,你的下场恐怕比流之要惨得多。”浣沙扯开了她的围巾,露出惨白的肤色,以及脖子上可怕的青紫,“就当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哪天提头来见我。如果找到什么方法,也不用顾忌什么,走了便是。若是找不到,我们也会再见面的,大不了和从前一样,我带着你去浪迹天涯好了。”

陈碗打开他的手,重新把围巾带好,“没人和你去浪迹天涯,那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她走到门口,冲他点了点头,“我走了。”

“路上平安。”浣沙摆了摆手。

一月之后。

“您往这边来,我带您参观。”热情的解说员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带着裴化云到了一楼的第一个展厅。

裴化云摇了摇头,“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也只是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

“我也还没有正式上岗,您就是我第一位游客,”解说员非常年轻,大概就是二十岁出头,脸上还有个把青春痘,想来这是她第一份正式工作。

她的解说流程十分流利,解说词也讲究漂亮,引导着裴化云走过好几个展厅,几乎没有多走一步路。

直到来到中心展厅,解说员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

裴化云就怔在了那副年代久远的照片前,不可置信地将手摁在了玻璃窗下的注解上,身体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黑白照片上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英俊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的长袍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半点拘谨,开怀痛快地笑着,怀里扎着双鬟的小女孩也是,捧着一袋子的糖果,笑得没心没肺,见牙不见眼,露出了没长全的乳牙。

而那个女人只是站在一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对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记。但她的一双眼睛被笑意压得弯了起来,显出了深藏的真诚。她的肤色在黑白照片里显得极其明亮,显得五官倒有几分艳丽明媚。

“这张照片很有艺术水准吧,据说是当年的老式照相机刚刚在云阳风靡起来时候的杰出作品。”解说员指了指那个英俊的男人,“裴副队如果了解过近代史就应该对他有一点印象,姜易,字照燃,祖上是开国大将军,他自己也是位军功赫赫的将军,不过后来封建时代逐渐落寞,他年纪大了,就退出了政治舞台。这是他的小女儿,没有太多文字记载,单名不知道是微笑的微,还是采薇的薇。听说好像还在世,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人。旁边这位是将军夫人,据说也是一位重臣的嫡女,坊间传闻她十分美丽,而且还驻颜有术,十年如一日地保留着美貌。我们当时修复照片时还觉得名不副实,后来修复完毕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拿出来,再看到时所有人都觉得将军夫人的美貌甚至盖过了旁边这两位更为鲜明生动的人物,我们馆长上次呆呆地看着她看了两个小时,简直是着魔了。”

解说员说完就往一旁的展品走去,裴化云迟迟没有跟上,他一直盯着黑白照片里面的女人,脸色有些阴郁,解说员在他身边晃了几下,“您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裴化云再三斟酌才开了口,“将军夫人最后呢?”

“将军府日渐落寞,他们死后并没有修建大规模的坟墓,只在将军的老家,旧庵山那边有一个个小小的坟。”解说员说,“我老家也在那里,听家里老人说,将军墓几十年前遭过好几次的盗墓贼,早就不成样子了,近几年政府拨款修缮了一些。”

“两人合葬了?”裴化云问。

“这就不清楚,墓碑上可参考的价值很少,考古人员几年前去的时候就只剩棺材里的一副成年男性的骨架,陪葬品极少,都是一些早就腐烂的贴身的物品以及书信,几乎没有参考价值。”解说员敲了敲玻璃,“这张老照片就是将军的枕头里找出来的,比将军本人的尸骨还要保存完好,似乎是生前缝进了枕头里,可以说是相当疼爱自己的妻女了。”

“将军夫人最后我们也只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不能肯定,就没有展示全名。”解说员指了指裴化云的手掌下,“姜陈氏,陈卿婉。”

裴化云像是被盆凉水浇透了,浑身冰凉的,甚至有些发麻,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博物馆开展后这副照片也会对所有人开放吗?”

解说员有点不理解,“对呀,而且还是重要展品,解说流程里面很重要的一环。这位将军的人生几乎贯穿了近代史呢。”

裴化云借口不舒服告辞,解说员没说什么,还好心地帮他打了车离开博物馆。他也是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开车来的,但是也没心思去想那辆停在博物馆负一层的破车了,只是把行程的终点改成了江庭别墅区。

他一开始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姜薇,沉下心才想起来,那天送李景去医院的时候曾经见过,姜薇那时候已经得了绝症,没有半点老人的慈眉善目,眼神里面是凶狠锐利,护住陈碗的瞬间仿佛下一刻就会露出一口血腥的獠牙,撕咬所有的人。

而她当时不让任何人碰到陈碗,是怕有人像叶全一样发现她的秘密吗。

陈碗也不是她捡回来的小孩,反倒是她在生父死后,由陈碗教养长大。

裴化云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摁下车窗,才一点一点呼出那口气来。

陈碗丢下了快要死去的女儿,是因为被发现了。

是因为我。

裴化云一直不愿意相信宋文奇说的话,陈碗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那天晚上她仅仅是出现了而已。

他此时却突然想起了那张苍白如同水墨画一样的脸,离得忽远忽近,隔了一层水雾似的,她暗哑的嗓音响起,“裴化云……你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的,你再也见不到我……总有重逢之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裴化云恨不得把自己丢出车窗外去。

司机边开车边不住往后座瞄,“兄弟,你是晕车吗?”

裴化云懒得说那么多了,只是重重地应了一声。

他和陈碗不过只是几面之缘,却好像无意间参透了她漫长的一生,以及摧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他还故意为难针对她。如今陈碗早就带着几十张不同目的地的火车票逃跑了,再也回不来云阳了。

而云阳博物馆不用一个礼拜就会对外开放,那张黑白照片会作为重要的展品暴露在全云阳,全世界的人面前。每一个看过那张照片的人都会认识她的脸,她永远也没有机会活在阳光下了。

裴化云每次见到陈碗,她从来都不会主动对上别人的目光,总是低垂着眼睛,用长发或者围巾帽子挡住大部分的脸,躲开视野内的监控,尽力把自己藏匿在人群中,或者深居在鲜有人出的地方。

一年到头苍白如鬼魅般的女人,她躲得很好,也躲了很久,如果不是要救一个陌生人,她原本可以继续把自己藏起来,而不是丢下一切狼狈地逃走。

裴化云点进了系统内查看自己的年假还有没有过期,却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登陆忘记密码了,折腾了半天也没登上,只好寻求场外援助,叶全在电脑前摆弄了几下就登上去了,他隔着电话大惊小怪地说,“裴队你这好几年年假都没有休,我还倒欠几天呢,你要不休匀几天给我呗。”

裴化云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江庭离博物馆有些距离,裴化云好像在车里过了一个世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平复了心情,找零钱的手却一而再的发抖。

纠缠了半天,才把打车的钱付清楚。

他走到江庭门口的岗亭,敲了敲玻璃窗,出示证件之后,岗亭里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

“客气了,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小区里其中一位业主的情况。”裴化云沉声说,“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有印象吗?”

保安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是14栋的业主,他们一个月之前搬走了,只是偶尔有人来拿点遗漏的东西,没见到业主本人回来过。”

“知道搬去哪里了吗?”裴化云接着问。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人家也不会和我们说呀。”小伙子憨厚地一笑,脸红红的,“不过我们都很少见到业主,她对我们还挺好的,冬天还经常给我们买热饮,前段时间她家老太太晕倒也是我们帮忙叫救护车抬走的。”

裴化云一怔。

“您找她是有什么事吗?”保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家是做什么的,但是他们家的人都很好……”

裴化云点点头,退了一步,“谢谢。”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几步,却又疾步走了回来,对着保安说,“我就是问问你,其实我是她的朋友。”

保安就有些不知所以然,然而裴化云已经在他发愣的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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