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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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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化云坐在办公桌后面,麻木地听完一波又一波的汇报,直到叶全忍无可忍地递给他一包湿巾,“哥,你脸上还有血。”

他伸手接过,囫囵擦拭完脸,看着湿巾上的血迹又出了神,这是陈碗的血,还是小李的。裴化云曾经和小李在一起跨市连环杀人案中合作过,两人曾经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过一个星期。小李是个碎嘴子,仅仅几天裴化云就知道了他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和他每一个暗恋过的女孩,以及他爸妈最爱吃川菜,还有,他有个爱哭的妻子,和晚上不爱睡觉热爱在他头上蹦迪的女儿。

小李头颅的血溅在他脸上的时候,裴化云都没能想起来他的名字,直到看见面前的冰冷的文件。

“哥,这次真的要完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王八蛋把陈碗是神婆的消息传出去了。现在他们都在传鬼故事,工作人员把博物馆的地皮都快掀起来了,还是找不到陈碗……”叶全头顶冒汗,急得连上完厕所皮带都来不及系好。

“查监控呢?”裴化云问。

“没有,那伙匪徒全部销毁了,我们现在手头上只有在事发前,几个游客手里的照片和视频,已经初步排查过了,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叶全原本今天休假,昨晚通宵打游戏,天亮才睡了两个小时,又被急急忙忙地叫来支援,这会儿头都要炸开了,“怎么办?我听说她的奶奶癌症晚期,本来都没有几天好活了,这让我们怎么去找家属?”

“陈碗的事我会处理,你先去配合提审吧。我不信那些劫匪能这么轻易地入侵博物馆的监控系统,他们了解所有藏品的价值,还知道所有便衣的位置,肯定有严密的计划,内应都不知道有多少……”裴化云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看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管文队和丁局调人吧,我们忙不过来。”

便衣幸存下来的还有十几人,博物馆参与重大决策的员工少说也有二十个,还有还没开口的匪徒,和受到了惊吓的游客,里面都是一些当地豪绅,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一些媒体人,甚至还有几个孩子……别说一个个审,就算是挨个做笔录都是巨大的工作量。

他手底下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根本不够看的。

“你们能不能先出去十分钟?”

众人神色各异,鱼贯而出。

裴化云花半分钟将自己特意打了发胶的头揉成了鸡窝,然后瞥了一眼手机,陈碗没有联系他。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究竟是什么人?

裴化云突兀地想起了当初叶全形容陈碗的话,“跨越生死,沟通阴阳”“饿了几百年”。

他好像真的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陈碗摄入任何的食物,第一次见面,她手里的豆浆仿佛只是个装饰,每次她将纸杯凑到嘴边都是为了转移对面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喝过一口。

宋文奇组的饭局,她那时候看起来已经入座好一会了,餐盘里也有搅动得乱七八糟的食物,但是没有见到明显的咬痕。

奶茶店里她无动于衷,医院食堂中,陈碗对任何食物都像是没有兴趣的样子,那天在乡下,大姐递给她的小吃,周大爷给的糖果,她从来没有放进口中过。

一个连子弹穿胸而过也没有丝毫感觉的人。

陈碗是故意摁下解说员,替她挡下的子弹,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使中弹也不会死。

不是的,她不是丝毫感觉都没有,当初在医院里,他不小心碰到陈碗手上的伤口,她都痛地怪叫了一声。但子弹穿胸而过,她还能保持镇定,甚至还在为他着想。

裴化云想把脑袋往墙上撞一下,这么想他就真的这么干了。然而他忘了关办公室玻璃上的百叶窗,外面走走停停的办公人员都看得一清二楚。

叶全,“……”

涂露,“裴副队还好吗?”

方元一,“我就说了裴副队需要心理辅导吧。”

陈碗将头发剪到锁骨处,断发全扔到壁炉里烧了,她将浴室收拾干净,才光着逛了一圈屋子,从裴化云的房间柜子里找了件卫衣穿上,然后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什么,用客厅的座机给裴化云打去了电话。

正在撞墙的裴化云弹射似的站了起来,外面的围观群众一哄而散,他看见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固定电话才放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那么快。”

“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几包一次性的内裤给我。”

“……”裴化云结结巴巴地答应下来,“还有什么吗?”

陈碗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从你衣柜里拿衣服穿了,没问题吧?”

“没,没有。”裴化云话毕,陈碗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裴化云继续用脑袋撞墙去了。

头发烧着的味道不好闻,陈碗开窗透风,她死前就是这么长的头发,这么多年没有长过,也没想过要剪,但也说不上有多少留恋,剪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对齐,后面看起来和刺猬似的。

她从裴化云的床上抱来毯子将自己裹好,躺在了壁炉边。火种在电器还未发明之前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但她竟然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待过的家中安置壁炉,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自己太过安逸,不能预知危险的到来。

陈碗总觉得,这糜烂腐败的世界,生死爱恨都不重要,土地不重要,财产不重要,家乡和仕途,亲友和爱人都不重要。她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漫长又无望的生命中,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它的意义。无论是否有形态和存在意义的事物,都被拉成了一条细长软绵,又虚无缥缈的直线。

唯一弥足珍贵的就是理解,理解能让她暂时忘却潜伏四周的危机,能让她与身下的土地陷入漫长的热恋,能让她获得一晚的安眠。

她回到云阳不是不害怕沈山的威胁,不是不惧怕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隔着近百年的时光凝望审视自己,她想知道,想理解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人。

陈碗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姜照燃的府邸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宽敞豪奢得不像话,但下人都没有几个,连树下烂掉的果子和死去的鸟兽都无人清理,冷清得像处鬼宅。

陈碗住在后院最偏僻的一处宅子,谢绝了姜照燃拨给她的丫鬟,她还以为是姜照燃这个鳏夫在妻子走后不喜周边有人,才屏退了所有人,打听过后才知道,从他十几年前成婚起就是如此,据说是那位夫人性子冷淡,最讨厌的就是听见人声,在世的时候,身边也只有一位常年跟着她的哑仆。她走后不久,哑仆也跟着离世了。

姜府也随着女主人的离开更冷清破败,走在其中都要多裹一件外袍怕被呼啸而过的寒风中伤。

姜照燃年少时也是鲜衣怒马,笑声震得街道上的房子都摇摇欲坠,人到中年却晚景凄凉,朝堂上不受重用,妻子去世,自己不喜身边有人,更不爱说话,一个人拿着茶杯在院中一坐就是一天,还未老去,身体就先垮了。

姜薇从小就闹腾,爱和外面的孩子玩些追逐打闹的把戏,有时候摔得头破血流,回陈碗怀里哭一晚上,第二天又重新去制霸街头了。

刚进姜府的时候,陈碗时常和姜照燃交谈,他常年不与人沟通,舌头总是打结,但见解还算有趣,也喜欢听陈碗说话,脸上也出现了些笑容。姜薇和她父亲不熟,两个人在府中狭路相逢都不会彼此打招呼,并不是看不起或者痛恨对方,而是根本不觉得对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对姜照燃来说,姜薇是他早就送去庄子里的妾室的女儿,不是他和他妻子的女儿,总而言而,姜照燃不觉得姜薇是自己的女儿。她的妻子不能生育,又总是念叨着想要个孩子,姜照燃一开始说能从旁系过继一个,他那些个没用的堂兄弟生了一堆没用的小孩,挖一个过来也没事的。但女人坚持要一个姜照燃自己的孩子,等妻子离去,姜薇渐渐长大,姜照燃也反应过来,女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是想要姜照燃留住自己的孩子,留住他的生气和小命。

但女人高估了姜照燃,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姜薇也不是个善茬,她觉得自己有爹没爹一样,没爹更好,姜照燃孤寡半生,财产倒不少,等他死了就都是姜薇的了,她稍微年长一点就反应过来了,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音。

陈碗看着姜照燃半死不活,要死不死的模样莫名生气,她求死不能,凭什么别人随便不吃两餐饭就能在半夜无声无息地没气。她开始没完没了地鼓励姜照燃活下去,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拉着人划船横渡江南,骑马略过百万黄沙,在林间建造木屋,和姜薇在巷口和几岁的孩子一起玩花绳和皮筋,将糖果吃得满脸都是。陈碗那时也爱吃点入口即化的麦芽糖,喜欢甜腻的糖将上下牙粘住的感觉。

姜照燃不想死了,却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刻。

她不能抛下姜薇,起码不能抛下只有几岁的姜薇,姜薇也不是傻的,两人相依为命,陈碗却是个不进水米,不用呼吸和休息也能活着的怪物。

两人逃窜到乡下的时候,陈碗在她面前解开了破破烂烂的衣衫,露出了敞着破烂洞窟的胸口,没有心脏,伤口周围盘根错节,像个万年都无人踏进的洞穴。没有黏腻的血液和破烂的脏器,只有干巴巴的内壁和露出一点头角的骨骼。

她将手伸进去清洗,脸上面无表情,她问姜薇,“害怕吗?”

姜薇亲眼看着生父身首异处,滚烫腥臭的血液撒得她满脸都是,可没有面前开膛破肚的景象可怕。

她诚实地点点头,随后在水中抱住了陈碗,“我听不见你的心声了,能讲给我听吗?”

陈碗再也没有吃过糖。

宋文奇的门路众多,博物馆里的为五个媒体人,有三个都是他的朋友,在被送到警局之前就将资料传给了宋文奇,特意提起了那个工作人员掀起了地皮都找不到的尸体。

他看完传来的影像沉默了很久,躲进自己房间的厕所才给裴化云打去了电话,只是裴化云一直在忙,看见了也没有接。

宋文奇被逼无奈,只能给叶全打去了电话,两人曾经在医院见过一面,方便联系也留了个电话。

“麻烦你告诉裴化云一声,我有急事要找他,请他务必给我回一个电话。”宋文奇拿着平板搜索这次博物馆事件,应该是涉案人员太广,警局派出所有人手都无法堵住风声,网上的闲言碎语已经能拼凑出事情的完整经过,众说纷纭,有说某某富二代想要吞占博物馆的文物才雇佣的劫匪,也有人说是博物馆内部人员中饱私囊演得一出大戏,还有说警局有内鬼,否则不会一开始就那便衣开刀,为的就是堵住其他便衣的声音。

叶全一上午抽了两包烟,鼻子都堵住了,烟下一刻就会从头顶冒出来,他没心情应付任何人,刚刚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领导从他面前走过都没有好脸色,“你等会儿吧,现在我们忙到上厕所都只能尿裤子,裴副队忙完了会联系你的。”

他刚要挂断电话,宋文奇又说,“我知道陈碗的事了,她奶奶已经昏迷了两天,今天可能就要不行了,请他务必给我回个电话。”

陈碗就是有让所有事都脱轨的魔力,叶全结结巴巴地答应,才挂断了电话。

裴化云正蹲在墙角,一边用头撞墙,一边打电话,漫长的通话结束后,他就像一团烂泥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全在门口看了很久才没忍住出声,“哥,你那个朋友给我打电话了,你没告诉我他现在和上次救助的那个李景在一起,他说陈碗奶奶这两天病重,这两天可能就要……”

裴化云一脸疲惫地转过头来,沉默一会点点头,没有说话。

姜薇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和她的生父的道德水平不相上下,陈碗是个不用吃喝的活死人,但是她两餐不吃就可能会饿死。两人身无分文,居无定所,她只能做些小偷小摸的生计。

事实就是,她很有天赋,这世上也没人能抓得到她。

陈碗直到住上宽敞的宅院,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碗不怕姜照燃戳她的脊梁骨,毕竟他自己在世的时候也时候对姜薇欺男霸女的行为视若无睹。

但是怕姜薇将来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要靠走空门吃饭。

她转头就把姜薇扭送进了书院,重新捡起了所谓“沟通阴阳”的勾当。姜薇还是不喜欢读书,她扎了小辫子,穿着厚实的五四装,下学回来脸上还总是带着青青紫紫的伤口。

陈碗忍无可忍地拎着她去了学校,才发现周围同学的伤更重有个微胖的男同学甚至是打着石膏来学校的。

“……”她又忍无可忍地拎着姜薇回了家。

姜薇洗干净了屁股,撅着趴在桌子上,陈碗扒拉了整个院子,好不容易招来一根趁手的棍子,沈溪就不请自来了。

“她上辈子是条又蠢又毒的蛇,见谁不服就咬谁,这辈子也不会是什么聪明人,你不能用常人的眼光看待她。”沈溪帮忙把姜薇从桌子抱下来,替她穿上了裤子,“对他人这么严苛,你自己就好的到哪里去吗?现在已经不兴打孩子这一套了。”

陈碗和沈溪这些年的关系向来不错,但不妨碍陈碗看见他不爽,何况他毫无预兆,不请自来。

“什么时候都不兴打孩子这一套,但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想打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陈碗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的椅子里,姜薇对于被陌生还英俊的男子提了裤子还有些羞赧,尽管她也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沈溪笑眯眯的,她喜好男人的皮囊,常常穿着男人的皮囊现身,据说生前是个五十多年的大娘,也是沈家人中难得寿终正寝的。

姜薇躲到了陈碗的身后,警惕地看着沈溪。

“只是听说你又开始做不干不净的勾当了,路过此地就来看一眼,原来是为了养家糊口。”沈溪朝姜薇招招手,伸长胳膊把她抱过来,好一顿揉捏她的脸蛋。

“我以为你觉得我自甘堕落,凡间流离失所的幼儿无数,我非要留一个祸害在自己身边。”陈碗叹了口气,“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我想错了,也做错了,现在只是在弥补过错。再给我五年。”

姜薇只知道日夜陪伴自己的陈碗并非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会招来灾祸,以她的脑子确实也不一定能想明白,只知道陌生男人的到来,实在让陈碗的心情跌到了谷地。

沈溪将姜薇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又露出一点笑容来,“那我就再替你遮掩几日,千万别行差踏错,耽误了时机。”

姜薇不明白,只知道陈碗愈发沉默了,她要钱不要脸,尸体埋在土里烂掉半边这样的活计她也接,在凑够了一笔巨款之后,留下钱就离开了城镇。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连平日里常穿的衣服,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床头上还未看完的小说,好像只是出门逛逛,一身轻松地踏出门,就再也没回来。

姜薇是个倔脾气,死脑筋,等了半年,直到陈碗的房间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她也依然音信全无。

她恍然大悟,不仅明白了五年前那个陌生男人的到来根本就是催命符,还想起了她幼年时参加过的一场葬礼。

姜照燃妻子的棺椁里,是空的。

那女人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姜照燃作为她的枕边人,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能为力。

这也是陈碗一开始留在姜府的原因,是姜照燃把她留在姜府的原因。

姜薇不明白她们存在的原因,她年纪太小,总觉得世上所有的事都该有自己的意义,但陈碗,姜照燃的妻子,她们的意义呢?她曾经问过陈碗。

陈碗只是叹气,又望向蔚蓝的天空,“倘若我知道,就不必流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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